晨光落在案上,那片飘进纸面的桂花叶已被轻轻移开。沈知意提笔续写:“有一年,一个女人从雪地里被人背回来,她说这里春天最好。”笔尖微顿,墨迹在纸上缓缓洇开。
她正欲再落一笔,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陈婶压低的声音:“这茶还能喝吗?我听人说……城里专家都认定了,‘桃溪春韵’跟‘云岭雪芽’一模一样,怕是抄来的。”
沈知意的手停在半空,笔尖悬着一滴墨,迟迟未落。
她放下笔,起身出门。茶铺门刚开不久,平日这个时候,已有三两客人坐在檐下喝茶,今日却只有几张空桌。陈婶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神情犹豫。
“你信吗?”沈知意轻声问。
陈婶摇头:“我不信你拿假东西糊弄人。可话传得厉害,连李家媳妇都不敢来了,说怕喝了沾上是非。”
沈知意没说话,转身取了只小陶壶,温水烫杯,投茶入盏。她将一杯递过去:“你尝。”
陈婶接过,抿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还是这个味儿啊,清甜里带着露气,哪像什么名品?”
“那就不是抄的。”沈知意声音不高,却稳,“‘云岭雪芽’我没见过,更没喝过。这茶是我和裴砚一点一点试出来的,用的是林边湿土、陈年桂花露,还有三轮翻晒的芽尖。”
陈婶点头,把茶喝尽,将杯子放回桌上:“我知道你是实诚人。可外面不这么讲,说你借文化交流会出风头,偷了人家方子。”
沈知意看着空杯底,一枚叶脉静静躺着,形如初绽的花苞。她想起那日在广场上,老人饮茶后眼眶泛红,说这味道让他记起亡妻晒的桃干。那时台下有人鼓掌,有人拍照,也有人冷笑走开。
午后,裴砚来了。
他提着一只木匣,是前些日子修好的古籍书匣,边角包了铜皮,扣环打磨得光滑。他走进院子,见茶铺冷清,又见沈知意坐在案前,面前摊着手稿,却未动笔。
“怎么了?”他问。
她抬眼看他,把陈婶的话复述一遍,又说起镇上报栏抄录的内容。语调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可说到“涉嫌剽窃”四字时,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裴砚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是一段手抄的镇报文字,标题赫然写着:“桃溪春韵涉嫌剽窃,原创存疑”。下面还引了所谓“业内人士”的话:“口感结构高度雷同,绝非巧合。”
他把纸放在桌上,压住一角,不让风吹走。
“这不是流言。”他说,“是有人在推。”
沈知意点头:“我想过可能是城里那家茶企。我们拒绝合作后,他们便想毁掉‘桂语斋’的名声。”
裴砚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低头翻动手稿,从前几页开始一页页看去——那些随她书写渐次浮现的字句,曾指引她走出婚姻的灰烬,也曾让她明白茶的意义不在解渴,而在通心。可此刻,扉页依旧空白,没有新字出现。
她第一次觉得,这本仿佛与她共写的书,竟也会沉默。
阿斑跳上案头,脑袋轻轻蹭她手指。她反手抚了抚猫背,深吸一口气,取来一张素纸,提笔写下:
一、查清谁最先传出“抄袭”之说;
二、找到文化交流会上品过茶的村民,请他们作证;
三、整理“桃溪春韵”从试制到成茶的全部记录。
她写完,搁下笔。
裴砚已坐下,翻开随身带来的账本,指着其中一页:“文化交流会那天,签到簿我还留着。二十一位到场者,十六位是本地人,五位是外乡游客。我可以陪你一家家去问。”
“你会被牵连。”她抬头看他。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他声音低,却清晰,“你不该一个人扛。”
她望着他,忽然觉得胸口那团堵着的气松了些。不是因为问题解决了,而是因为她不再需要假装坚强。
傍晚,天色骤暗。风从溪口吹来,卷着湿气,檐下灯笼晃了晃,熄了。她起身关门,刚合上板门,雨点就砸了下来,噼啪敲在瓦片上,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她回到案前,油灯已被点亮。裴砚已研好墨,正将她列的三项逐一誊抄到另一张纸上,字迹工整,条理分明。
“若最后仍无人信我们呢?”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
裴砚停下笔,抬头看她。
“那就让更多人听见真相。”他说,“哪怕只有一个愿意听,我们也值得说。”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杯茶,是方才泡的“桃溪春韵”。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纹路如细流蜿蜒,映着灯影,竟似一条通往远处的小径。
她终于点头:“好,我们去证明。”
她起身,从柜中取出几本笔记:一本是试茶记录,详细记着每次配比、火候、静置时间;一本是顾客反馈册,夹着老人喝后落泪的那日她随手记下的字;还有一叠散页,是她写给自己的感悟,关于茶如何让记忆复苏,如何让心结松动。
她将这些一一摊开,铺满整张桌子。
裴砚拿起毛笔,蘸墨,准备誊抄备份。
阿斑跳下案头,踱到灯影最浓处,蜷成一团,尾巴圈住前爪,眼睛半闭,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光明。
窗外雨势未减,屋内灯火稳定。
沈知意翻开试茶记录第一页,指尖划过自己写下的第一行字:“三月十七,晴,初试纯芽,香淡而短。”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复刻那夜灵感,失败了七次才略有眉目。
她正欲标注重点,忽觉纸页边缘有些异样。
低头细看——
那行字原本是她亲笔所写,可此刻,在“香淡而短”之后,竟多出四个极小的墨字,笔迹陌生,却熟悉:
“但心未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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