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走到院门口时,脚步顿了半刻。他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灶房门帘轻响,沈知意端着陶瓮出来,正将发酵好的茶叶摊开晾晒。阳光落在她袖口,映出几道细灰的炒茶余渍。
他转过身,声音不高:“今晚月色好,要不要去院里坐坐?”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只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把最后一捧茶叶铺上竹筛,顺手摘下鬓边一根枯草。阿斑从屋檐跳下,蹭过她的裙角,朝桂花树方向走去。
天光渐暗,石桌已摆上两盏清茶。裴砚坐在她对面,药包搁在桌角,袖口露出一小截布条,是前日修补书页时缠的手绢。他低头看了看,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片干桂花,放在桌上。
“昨天沾在衣上的。”他说,“我一直留着。”
沈知意的目光落下去。那花瓣边缘微卷,颜色褪成浅褐,可脉络依旧清晰。她记得昨夜他在供桌前蹲下的背影,记得他铺素布、扶手稿的样子——那时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而现在,这距离被一片花拉到了指尖之前。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书坊门口。”裴砚开口,语气像在讲一件寻常往事,“你抱着木箱,头发被风吹乱了一缕。我没说话,你也没看我。可那天之后,我开始每天多烧一壶水。”
他顿了顿,目光抬起:“我知道你不是来桃溪躲起来的。你是重新活一遍。而我……等了三年,才敢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沈知意没动,也没抬头。但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慢了下来,像是怕惊走这一刻的安稳。
“我不求什么补偿。”他的声音低了些,“也不指望能抹掉你经历过的冷。我只想问一句——往后,能不能让我也在你身边?一起煮茶,一起翻旧书,年年秋天,都在这棵树下炒新叶。”
风没起,可就在这话落下的瞬间,一片桂花飘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她膝头。
她终于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花瓣。然后,慢慢伸过去,覆住了裴砚放在桌上的手。
那只手微凉,指节因常年执笔有些粗硬。她想起他曾为她抄录《茶经注疏》整整七夜,想起他送来的姜糖水总比别人温两分,想起他在王二闹事时站到她身前的背影。
“你说过,不怕别人说什么。”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稳,“那我也……不怕了。”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却没有颤抖。
“我愿意。”她说,“不是因为我需要谁撑着,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日子才真的算‘过’。”
裴砚的手在她掌下微微颤了一下。他没有抽开,也没有握紧,只是任由她的温度一点点渗进来。
阿斑不知何时踱了过来,尾巴扫过石桌边缘,轻轻一拨,竟把那片干桂花推到了两人交叠的手边。它蹲坐在桌角,耳朵朝前,忽然“喵”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静夜里的一记钟。
沈知意笑了。眼角的泪滑下来,滴在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裴砚抬手,用拇指轻轻擦过她脸颊下方,动作极轻,像拂去一片落叶。
他们没再说话。月亮升到树顶,桂影斜铺在石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银。远处虫鸣起伏,近处茶香未散,灶房里的火早已熄了,可这院中仿佛还留着暖意。
裴砚另一只手慢慢收进袖中,似乎想拿出什么,又止住了。沈知意察觉到了,却没追问。她只是把头稍稍侧了侧,靠在他肩上。
布料相触的声响很轻。他肩膀并不宽,却足够稳。
阿斑打了个哈欠,蜷起身子,尾巴圈住前爪,闭上了眼。它的胡须上还沾着一点白日蹭到的茶末,在月光下泛着微黄。
沈知意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城里最后一个冬天。她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手里攥着没寄出的信,窗外雪落无声。那时她以为,人一旦走散,就再没人会等。
可现在,有人不仅等了,还一步一步,走到了她面前。
她握住裴砚的手更紧了些。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泡茶给你喝吗?”她问。
“记得。”他说,“那天你用了三遍水烫杯,手一直在抖。”
“我说茶不好,要重泡。”
“我没喝完,但我说好喝。”
她笑了一声:“骗人。”
“不是骗。”他转过脸看她,“是从那一杯开始,我才觉得,有些东西值得慢下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靠得更实了些。夜风掠过树梢,带下几粒细小的花苞,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
阿斑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们,又闭上。
石桌上的两盏茶早已凉透,可杯底仍浮着一层淡金的光晕,映着天上那轮明月。
裴砚终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角,是昨日写了一半的请柬草稿,边沿已被手指摩挲得发毛。他没展开,只是将它轻轻压在干桂花底下,像埋下一个不必说出口的誓。
沈知意看见了,却没有揭。
她知道,有些话不用写完,也能传得很远。
月光移到了石桌中央,照见两只并排的茶杯,杯耳相挨,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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