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放下手机,阳光照在屏幕上。裴砚站在竹桌旁,手里拿着一把铜壶。阿斑从藤椅上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石桌还在原地,木箱静静立在柜前。几十年过去,墙角的青砖磨平了棱角,桂花树长得更高了。采茶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晒谷场上的锅换了新铁锅,电瓶车代替了马车,在村道上来回穿梭。
沈知意拄着竹杖走到石桌边坐下。裴砚把水倒进紫砂壶里,茶叶缓缓舒展。他递给她一杯茶,动作很慢,但稳。
她接过杯子,手指有点抖。茶面上浮着一点细纹,像小时候河滩上的波痕。这是最后一包“旧时光”,她亲手炒的。她说不清这味道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只觉得暖。
远处传来说话声。一个年轻女孩举着平板站在院外,对同伴说:“这里就是桂语斋,最早的‘双轨服务’就在这儿开始的。”她的声音不大,但风把话送了过来。
“那个写手稿的女人,用文字让茶叶生出纹路。后来他们做了VR,让人能回到记忆里喝茶。”
沈知意没抬头。她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一片叶子慢慢转了个圈,停在水面中央。
裴砚轻声说:“你还记得第一次泡给陈婶喝那天吗?”
她点点头。“她戴了头显,三分钟后摘下来,眼睛红的。”
“赵爷爷那晚去了她家,说梦见他老婆了。”
“第二天小女孩也来了,看见外婆炒茶,扑进奶奶怀里哭。”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成。”裴砚翻开身边的手册,“现在这些人,都在讲自己的事。”
手册是“桃溪茶研社”的学员名册。纸页发黄,边角卷起。里面贴着照片,写着名字和一句话留言。
他指着其中一页。“这个孩子说,他爸三年没回家,那天在设备里听见妈妈哼童谣,打了个电话回去。”
沈知意伸手摸了摸封面。她的指尖划过一行字:“因一杯茶,回到土地。”
风吹过来,桂花落了一地。有一片掉进木箱的缝隙里,压在最下面那本手稿上。那本写满字的本子,早就不再浮现新内容了。最后一页写着:“你终于来了。”那是很多年前出现的字,再没变过。
她忽然问:“你说,写字的人到底是谁?”
裴砚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一直觉得,不是一个人写的。”
“不是?”
“是很多人。”他说,“是你泡茶时,那些喝过的人想说的话。是他们的心事,变成了字。”
沈知意没说话。她想起年轻时坐在灯下写稿的样子。墨迹干了又湿,老猫趴在砚台边。每次写完一篇,第二天茶叶就会有新的纹路。
她以为是自己写的。后来才知道,是别人的故事找到了出口。
阿斑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噜。它年纪太大了,走路都费劲,可每天早上还是要爬上这张藤椅,对着太阳躺下。
裴砚把空杯收走,换上一壶新水。“传习所今天有课。”他说,“年轻人要学炒清明款。”
“陈婶教的那套流程,他们还记得吗?”
“记得。每一步都有记录,视频存了三份。”
“平台审核通过了吗?”
“通过了。海外预约通道也开了。”
沈知意点点头。她知道那些数据。京都、伦敦、苏黎世的体验点常年排队。瑞士那边甚至建了个小型展馆,专门放“旧时光”系列的原始设备。
有人想买断技术。他们拒绝了。
“这不是用来卖钱的东西。”当时她说,“是用来留话的。”
裴砚把名册合上,放在木箱旁边。“昨天有个留学生寄信来,说他在东京喝了‘初遇’,想起了奶奶煮茶的味道。”
“他写了什么?”
“他说,原来有些事没忘,只是没人问。”
沈知意闭上眼。茶香往上飘,带着一点点陈皮和蜂蜜的气息。那是“初遇”的味道,也是第一个新品的味道。
她记得那天在焙房里调配配方,裴砚的手被刀划伤,血滴在纸上。他没停下,继续称量辅料。
三十六包成品做完时,天刚亮。他们坐在院子里试喝,谁都没说话。
那时候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不能让茶变成冷冰冰的商品。
现在不一样了。“桂语茶”成了符号,桃溪村成了文化地标。每年春天,都有人从国外赶来参加“桂语日”。小孩子画记忆里的茶,老人讲过去的事,年轻人录音频做档案。
但她和裴砚的名字,渐渐没人提了。
导游说的是“创始人”,不说名字。书上写的是“项目发起团队”,不列具体人名。
他们也不在意。
裴砚指着名册最后一页。“你看这个。”
上面贴着一张合影,一群年轻人站在茶园里,手里举着茶杯。附言写着:“我们在苏黎世学会了炒茶,回国开了一间小茶室。客人说,这里的茶,让他们睡得着觉。”
沈知意笑了下。她伸手摸了摸阿斑的背。猫的毛已经稀疏,体温比以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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