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种入土,只是希望的开始。干硬的秋土无法给予沉睡的种子足够的滋润,它们需要水的唤醒。浇地,成了播种后紧锣密鼓的头等大事。
浇地依赖的是村里那几口人工挖掘的公共水井。这种水井的结构颇为独特,凝聚着先民的智慧,与后世常见的机井大不相同。
吴普同跟着父亲来到位于村外田畴间的公共水井旁。井口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整个水井设施分为明显的两部分:核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竖井,直径大约半米多,黑洞洞的,井壁用青砖或石块垒砌,这是汲取地下水的主井。在主井的上方,却套着一个巨大得多的方形或圆形敞口池子,直径足有三米开外,深也有两三米,池壁同样用砖石砌成,像个巨大的蓄水坑。最特别的是,在这个大井池的一侧井壁上,开凿着一个斜斜向上的、类似隧道或坡道的出口,一直通到外面的平地。
父亲指着井下给吴普同解释:“看见没?下面那个小圆洞才是真井,通着地下水。上面这个大池子,是安水泵的地方。旁边那个斜洞洞(他指着那个坡道出口),是通拖拉机的皮带用的。”
水泵,一台沉重的、铸铁外壳的老式离心泵,就被安装在大井池的底部,紧邻着小井的井口。水泵的出水口连接着粗壮的胶皮管子,这根管子沿着大井池的壁垂直向上延伸,一直通到地面。在地面上,出水管的尽头连接着一个用水泥砌成的、半人高的方形蓄水池。蓄水池有一个出水口,连着小溪,直通周围各家的田地里。
浇地的动力来源,在那个年代是稀缺资源——拖拉机。整个村子,只有村东头的张有福家有一台十二马力的手扶拖拉机,那是个稀罕物,也是浇地季节最抢手的“大牲口”。
浇地的前一天下午,吴建军就去了张有福家。吴普同也跟着,他喜欢看那个会突突冒烟的铁家伙。张有福是个精明的汉子,穿着当时少见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他正蹲在院子里擦他那台宝贝拖拉机,车头上“东方红”三个红字格外醒目。
“有福哥,明儿个半晌午,想用用你的拖拉机,浇浇西洼那两亩麦地。”吴建军递过去一根自己卷的旱烟,语气带着恳请。
张有福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没立刻答应,用手拍了拍拖拉机沾着油泥的扶手:“建军啊,不是我不借,你也知道,这节气,等着浇地的排着队呢。王老栓家定了明儿一早,李老歪家是后半晌……”
吴建军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借拖拉机不容易,不仅要排队,还要付点油钱或者人情。“有福哥,你看,麦子刚种下,地皮干得冒烟,再拖怕芽都闷坏了。帮帮忙,我家地不多,就那两块麦田,半天准完事。”
张有福看了看吴建军诚恳又带着焦急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看着拖拉机的吴普同,终于点了点头:“行吧,看在你小子实诚的份上。明儿王老栓家浇完,大概快晌午了,你直接去地里等着。记住啊,油得加满我的!”
“一定一定!多谢有福哥!”吴建军连忙道谢,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第二天,日头升到半空,晒得人暖洋洋的。吴建军一家早早来到自家麦田边的水井旁等待。田里新播的麦地,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干燥,表层的浮土被风吹起细小的烟尘。吴普同和妹妹小梅在田埂上玩着土坷垃,眼睛却不时瞟向村口的方向。
终于,远处传来了“突突突……突突突……”的熟悉而震撼的声响,一股黑烟率先出现在地平线上。张有福驾驶着他那台“东方红”手扶拖拉机,像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沿着田间土路颠簸而来。拖拉机后面还挂着一个拖斗,里面放着备用皮带、扳手等工具。
拖拉机停在水井旁边那个斜向下的坡道出口附近。张有福熄了火,跳下车。吴建军赶紧迎上去,递上准备好的两包“大前门”香烟(这可是下了血本的)。张有福满意地揣进兜里,开始指挥。
“把皮带拿过来!”张有福喊道。
吴建军连忙从拖拉机的拖斗里拿出一根又长又宽、厚厚的、用橡胶和帆布制成的传动皮带。这皮带的一端,有一个巨大的铁钩子。
张有福和吴建军合力,将沉重的皮带一端,挂到拖拉机动力输出轴(飞轮)的皮带轮上。然后,两人抬着皮带的另一端,顺着水井旁那个斜斜向上的坡道,艰难地往下走,一直走到大井池的底部,水泵旁边。
大井池底部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铁锈的味道。水泵的旁边,有一个同样带着皮带轮的传动轴伸出来。吴建军和张有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皮带的另一端,挂在了水泵的皮带轮上。长长的皮带,像一条巨蟒,从地面上的拖拉机飞轮,斜斜地穿过那个坡道,一直连接到地下深处水泵的轮子上!
“好了!上去发动!”张有福抹了把汗。
两人爬回地面。张有福跳上拖拉机,深吸一口气,用力摇动了启动手柄。拖拉机发出一阵艰难的咳嗽声,黑烟滚滚,终于“突突突突……”地怒吼着发动起来,机身剧烈地颤抖着。随着油门加大,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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