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假的第一缕晨光,像一把金色的梳子,还未完全梳开天边的薄云,吴家的院子里就已响起了金属摩擦的“唰唰”声。吴建军蹲在磨刀石前,神情专注,手臂稳健有力地推动着镰刀和那把沉重的锄头(用于对付根深蒂固的玉米杆)。刃口在青石上划过,带下细小的黑色石沫,逐渐变得锋利、冰冷,映着熹微的晨光,闪烁着迫人的寒芒。空气里弥漫着铁腥味和泥土的气息。
李秀云正把最后几个巨大的玉米面窝头塞进布兜,旁边是装满凉白开的军绿色水壶。她的动作麻利,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整整三亩多的春玉米,要在有限的晴天里抢收回来,这是与时间、与天气的赛跑。弟弟吴家宝还在炕上酣睡,妹妹吴小梅已经穿戴整齐,小脸上带着点初涉劳作的紧张和懵懂。
吴普同背着他的书包,里面装着那本淡蓝色的日记本、油印的作业纸和铅笔。他站在院门口,看着父亲磨刀的身影,听着那单调而有力的声响,书包的重量似乎格外沉。林老师要求的观察日记和数学估算,像两块无形的石头,压在他对假期的期待上。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虑。
一家人沉默地走向田野。清晨的露水很重,打湿了裤脚,带来刺骨的凉意。路旁的野草挂着晶莹的水珠。当他们到达自家的玉米地时,朝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给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红。一人多高的玉米杆密密麻麻地矗立着,宽大的叶片在晨风中沙沙作响,饱满的玉米棒子从叶腋间探出头,炫耀着沉甸甸的成熟。
没有多余的话语,战斗开始了。吴建军是前锋,他抡起那把沉重的锄头,对准玉米杆靠近根部的位置,腰部发力,手臂猛地下压——“嚓!”一声闷响,手腕粗的玉米杆应声而断,连带着盘根错节的根系被整个锄离地面。他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与土地搏斗的原始节奏,一下,又一下,玉米杆像被砍倒的士兵,成片地倒伏下去,露出湿润的褐色土地和纠缠的白根。
李秀云紧随其后,她的工具是镰刀,负责将吴建军锄倒的玉米杆上的玉米棒子快速、干净地掰下来,扔进脚边的筐里。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手指翻飞,金黄的玉米棒子像下雨般落入筐中。
吴普同和吴小梅的任务,就是负责运送这些不断被装满的筐,拖到地头,倒进排车里。同时,他们也需要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掰下一些低处的玉米棒子。
吴普同弯下腰,抓住一个玉米棒子,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力一掰。“咔哒”一声,玉米棒子脱离了杆子。然而,他低估了玉米叶子的锋利。宽大的叶片边缘像无数细小的锯齿,在他毫无防护的手背和裸露的小臂上瞬间划过,留下几道细长、火辣辣的红痕,汗水一浸,又痒又疼,难受极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小心点叶子!跟小刀子似的!”李秀云头也没抬地提醒道,手上的动作毫不停歇。
吴普同咬着牙,忍着疼,继续干活。拖筐更是个力气活。装满玉米的筐死沉死沉,他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把它拖过坑洼不平的土地,拖到地头。一趟下来,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小梅力气更小,只能拖着半筐,小脸憋得通红。
太阳越升越高,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汗水如同小溪,顺着吴普同的额头、鬓角、脖子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他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一把,袖口很快变得又湿又粘,沾满了泥土和碎玉米叶。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玉米叶的青涩味、泥土的腥味和浓重的汗味。耳边是父亲锄头锄断根系的闷响、母亲掰玉米的“咔哒”声、自己和小梅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田野里传来的同样节奏的劳作声响。
疲劳像潮水般一**袭来,腰背酸痛得像是要断掉。林老师的作业?观察日记?数学估算?这些念头在吴普同被汗水浸透、被疲劳填满的脑子里,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脑子里只剩下机械的动作:掰、拖、倒、掰、拖、倒……眼前的金色海洋不再是丰收的象征,而是一片望不到头的、令人绝望的苦役场。
中午,就在地头树荫下啃冰冷的窝头,喝几口寡淡的凉白开。窝头像石头一样硬,噎得吴普同直翻白眼。他累得连咀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想躺在地上,哪怕身下是硌人的土坷垃。吴建军和李秀云也是默默吃着,汗水在他们布满尘土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吴建军草草吃完,就靠着树根闭目养神,鼾声很快响起。李秀云则拿出针线,抓紧时间缝补着上午被玉米叶划破的袖口。
吴普同看着父母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作业带来的委屈和焦虑,忽然变得那么渺小和矫情。他拿出水壶,猛灌了几口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包。淡蓝色的日记本一角露了出来。他想起林老师清澈的眼睛,想起那个红红的“好”字。观察……玉米的样子……心里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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