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午后,本该是冬日里难得的闲散时光。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悬在西里村灰蒙蒙的天空上,吝啬地洒下一点稀薄的暖意,却驱不散浸入骨髓的寒意。村后废弃砖窑背风的那面土墙根下,几个裹得臃肿的身影正撅着屁股,脑袋凑在一起,激烈的争执和清脆的拍击声打破了冬日的沉寂。
“啪!”
“唉——又没翻!”
“该我了!该我了!”
吴普同蹲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小脸紧绷着,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几张花花绿绿的卡片。他刚刚拍下去的那一掌,震得手骨生疼,却只翻过来一张最不值钱的格德米斯“小兵”。而地上剩下的,赫然有一张他垂涎已久的“克赛号”飞船!那张红色飞船的卡片,此刻正正面朝上,像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失败。
轮到王小军了。他得意地搓了搓冻得通红、同样布满裂口的小手,嘿嘿一笑:“看我的!”他深吸一口气,小眼睛眯缝起来,瞄准飞船卡片旁边的空地,运足力气,狠狠一掌拍下!
“啪——!”
尘土微扬,几张卡片应声翻飞!其中一张,正是那抹耀眼的红色飞船!
“哈哈!飞船!是我的啦!”王小军兴奋地尖叫起来,一把抓起那张飞船卡,得意地朝吴普同晃了晃。
吴普同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猛地往下一沉。他眼睁睁看着那张梦寐以求的飞船卡落入王小军手中,而自己面前,只剩下寥寥几张“小兵”和一张最普通的怪兽卡。刚才押出去的三张牌(包括他仅有的一张阿尔塔夏公主),全都被王小军拍翻赢走了!他辛辛苦苦积攒、视若珍宝的“家底”,瞬间缩水了一大半!
一股混合着强烈失落、不甘和屈辱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眼眶发热,鼻头酸得厉害。他不想让伙伴们看到他快哭出来的样子,尤其是王小军那得意的嘴脸。
“不玩了!”吴普同闷闷地吼了一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他一把抓起地上自己仅剩的那几张寒酸卡片,胡乱塞进破棉袄的口袋里,头也不回地冲出土墙围子,朝着村南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起来。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灌进脖领,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又闷又痛。输了!输得那么惨!公主没了,飞船也没抢到!王小军那晃着卡片得意洋洋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几张薄薄的卡片,硌得手心发疼,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被寒风一吹,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冰冷的痕迹。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母亲可能有的询问,更不想看到弟弟妹妹无忧无虑的样子。此刻,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一个能包容他所有委屈和不甘的地方。
出村往南,一条被踩得发白的土路蜿蜒伸向三里地外的小李庄——姥姥家。
冬日的田野空旷寂寥,灰黄的麦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路边的枯草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吴普同埋头走着,脚下的冻土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像在应和着他低落的心情。寒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留下紧绷绷的感觉,心里的憋闷却丝毫未减。输了牌的懊恼,对王小军的怨气,还有对自己“没用”的沮丧,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他下意识地摸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张卡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烦躁。
三里路不算远,却仿佛走了很久。当小李庄那几排熟悉的、低矮的土坯房出现在视野里时,吴普同的脚步才稍微加快了些。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柳树,枝条光秃秃的,像老人干枯的手臂伸向天空。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一扇虚掩的、斑驳掉漆的院门。
“姥姥!”他站在院子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了一声。
堂屋的门帘应声被掀开,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襟棉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探出身来。正是姥姥。她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看清是吴普同,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哎哟!是俺小普同啊!快进屋!快进屋!冻坏了吧?”她赶紧掀着厚重的棉门帘,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味和食物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屋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些,但很暖和。一个小小的煤球炉子烧得正旺,炉子上坐着一把黑黢黢的铝壶,壶嘴喷着白气。土炕烧得温热,炕席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褥子。屋角的矮柜上,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旧相框。
姥姥拉着吴普同在炕沿坐下,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握住他冰凉的小手,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她低头一看,眉头立刻心疼地皱了起来:“哎哟俺的孩儿!这手咋冻成这样了?裂这么多口子!”她轻轻抚摸着吴普同手背上那些深红的裂口,“疼不疼?”
吴普同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他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姥姥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那个矮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瘪瘪的雪花膏铁盒子。她又从炕头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膏(不知名的土方子)。她坐到吴普同身边,用指尖挖了一点凡士林和那黑药膏混合在一起,在炉火上稍微烤软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吴普同裂开的手背上。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吴普同忍不住“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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