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学年的课程表上,“金工实习”这门课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硬核的实践气息,悄然排列在那些理论课程之间。课程被安排在机电学院的校办工厂进行,那里对于常年待在人文社科楼和二号教学楼的吴普同来说,是一个充满机油味、金属撞击声和陌生机械的领域。
实习第一天,吴普同和班上其他二十几名同学,穿着尽量朴素的、不怕弄脏的衣服,按照通知时间来到了位于校园西北角的机电院工厂区。厂房是红砖砌成的老式建筑,高大宽敞,屋顶下纵横着粗大的金属桁架和行吊。一踏入车间大门,一股混合着切削液、铁锈和机油的特有气味便扑面而来,伴随着远处机床运行时低沉的轰鸣和砂轮打磨时尖锐的嘶鸣,构成了一曲工业背景的交响乐。
负责指导他们的是工厂里一位姓王的老师傅,约莫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点点油污的深蓝色工装。他脸庞黝黑,皱纹如同被刀刻过,一双大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微的伤痕,但眼神却锐利而沉稳。
“同学们,欢迎来到工厂。”王师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车间的嘈杂,“咱们这学期的金工实习,任务很简单,也很实在——每人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小锤子。”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工作台上堆放的一些金属原料——整齐码放的长方形小铁块,和一根根直径约一厘米多的光滑铁棍。
“可别小看这把锤子。”王师傅随手拿起一个半成品,在手里掂了掂,“从一块顽铁,到一件称手的工具,这里面有划线、锯割、锉削、钻孔、攻丝、套扣,最后还有热处理。你们要学的,就是这些最基础,也最离不开的手上功夫。”
他话语简洁,没有太多理论铺垫,却瞬间将“做锤子”这件事,提升到了某种关乎技艺与创造的高度。同学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纷纷围拢过去。
领取材料的时候,吴普同分到了一块沉甸甸的、表面略显粗糙的灰黑色铁块,和一根冰凉的铁棍。铁块的棱角分明,握在手里,有一种原始的、粗犷的质感。他按照王师傅的指示,找到分配给自己的那个老旧但结实的工作台,台虎钳像一张沉默的铁口,牢牢地固定在台面边缘。
第一个步骤是划线。王师傅演示了如何使用高度尺和划针,依据图纸上的尺寸,在铁块表面精准地刻画出锤头轮廓和需要钻孔、套丝的位置。吴普同学得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王师傅的每一个动作,生怕漏掉细节。轮到他自己操作时,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高度尺,小心翼翼地在铁块表面划下第一道线。金属与划针摩擦,发出“刺啦”的细微声响,留下一条清晰的白线。他屏息凝神,反复核对尺寸,确保每一条线都平行、垂直,交汇点准确。当最终的轮廓线清晰地呈现在铁块上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锤头雏形,内心升起一股创造的冲动。
接下来是锯割。要将画好线的多余部分锯掉。王师傅示范了手锯的握法和站姿:“身子要正,胳膊要稳,用力要匀。往前推的时候用力,往后拉的时候轻轻带回。”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吴普同固定好铁块,拿起钢锯,调整好锯条角度,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嘎吱——嘎吱——”锯条与金属摩擦,发出艰涩的声音,进展缓慢。才锯了十几下,他就感觉手臂开始发酸,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这远比想象中要耗费力气。旁边已经有同学因为用力过猛或者角度不对,导致锯条“咔吧”一声崩断了,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师傅的指导。
吴普同不敢急躁,他停下来,回想王师傅的动作,调整呼吸,保持节奏。锯痕一点点加深,金属粉末簌簌落下。当最后一块多余料“哐当”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时,他长长吁了口气,看着那虽然边缘还参差不齐,但已初具形状的锤头毛坯,一种攻克了第一道关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但这仅仅是开始。锯割后的断面粗糙不平,需要用锉刀进行修整。平锉、半圆锉、三角锉……不同的锉刀用于不同的面和棱角。这又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感的工序。“锉刀要端平,往前推的时候用力,往回拉的时候要轻,保持一个平面。”王师傅的声音不时在车间里响起。吴普同弓着身子,手臂反复推拉,感受着锉刀与铁块接触时那“沙沙”的摩擦感。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渐渐地,尖锐的棱角被磨圆,凹凸不平的表面变得平整,锤头的形状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得规整、光滑起来。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但当他用手指抚摸过那变得顺滑的金属表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亲手打磨出来的、实实在在的质感。
下午,他们开始学习操作机床——主要是台式钻床和车床。在钻床上给锤头钻孔,是另一个需要精准和胆大心细的环节。王师傅强调了安全规程,尤其是长发必须塞进帽子,绝对不能戴手套操作旋转的机床。吴普同按照划线位置,小心翼翼地将锤头毛坯固定在钻床工作台上,选择合适的钻头安装好。启动开关,钻头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轰鸣。他双手稳稳地扶住操作手柄,对准中心点,缓缓压下。钻头接触铁块的一刹那,发出更加尖锐的摩擦声,细碎的铁屑如同微型瀑布般从钻孔处螺旋飞出。他紧盯着进尺,感受着手柄传来的阻力,确保钻头垂直下行。当钻头“噗”地一声穿透另一面时,一个规整的圆孔赫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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