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进十一月,西里村就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田野、屋顶和乡间小路,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刺目的白。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吴家却面临着比严寒更刺骨的现实——小梅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头疼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从每周两三次发展到几乎天天都疼。有时候正在上课,突然就像有针扎进太阳穴,疼得她眼前发黑,只能趴在桌上强忍。
"小梅,又疼了?"同桌小声问。
小梅咬着嘴唇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敢出声,怕影响其他同学,更怕被老师注意到。
但老师还是注意到了。一天上午,正在上数学课,小梅突然疼得浑身发抖,课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吴小梅,你怎么了?"数学老师停下讲课。
"没、没事......"小梅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疼得扭曲了表情。
班主任赶紧把她送到医务室。校医量了体温,正常;测了血压,也正常。
"可能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吧。"校医给了两片止疼药。
李秀云被叫到学校,看到女儿苍白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娘,我没事,"小梅还强撑着,"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休息并没有让病情好转。第二天,头疼又发作了,这次更严重,小梅甚至呕吐起来。
李秀云带着女儿又去了镇卫生院。大夫检查后,面色凝重:"这孩子头疼这么频繁,得去县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县医院。这三个字像巨石一样压在李秀云心上。她知道去县医院意味着什么——高昂的检查费,昂贵的药费,还有来回的路费住宿费。
"大夫,能不能先开点药吃吃看?"李秀云近乎哀求地问。
大夫摇摇头:"这症状不像一般的头疼,万一是什么大毛病,耽误了就麻烦了。"
回家的路上,母女俩都很沉默。小梅靠在母亲背上,轻声说:"娘,要不我不上学了?省下钱给哥上学。"
"胡说!"李秀云呵斥道,"你好好上学,钱的事娘来想办法。"
但钱并不是想想就能有的。吴建军刚寄回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还要留着过年和吴普同下学期的学费。
那天晚上,李秀云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她红着眼睛对女儿说:"小梅,娘带你去县医院。"
小梅却摇摇头:"娘,我不去了。我知道咱家没钱。"
"可是你的病......"
"我歇歇就好了,"小梅勉强笑了笑,"等开春暖和了,说不定自己就好了。"
从那天起,小梅的学习状态越来越差。头疼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经常听着课就走神,作业也经常完不成。期末考试,她的成绩一落千丈,从班上前十掉到了三十多名。
班主任来做家访,委婉地建议:"要不让吴小梅先休学一学期?等身体好了再复学。"
李秀云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谢谢老师,我们考虑考虑。"
班主任走后,小梅突然说:"娘,我不想上学了。"
"别胡说!"
"我没胡说,"小梅异常平静,"我算过了,我上学一年要花好多钱。这些钱省下来,够哥上大学的。哥学习好,一定能考上。"
李秀云看着女儿早熟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但这个实话太残忍。
最终的决定是在一个雪夜做出的。那天小梅头疼得特别厉害,吃了止疼药也不管用,最后疼得在床上打滚。
"娘,让我退学吧,"小梅哭着说,"我实在撑不住了......"
李秀云抱着女儿,母女俩哭成一团。窗外的雪还在下,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第二天,李秀云去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手续很简单,只要家长签字就行。班主任很惋惜:"小梅是个好苗子,太可惜了。"
回家的路上,李秀云走得很慢。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小梅退学后,家里的气氛更加沉闷。她每天帮着母亲做家务、做饭、喂鸡,像个大人一样忙碌。但她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经常干着活就发起呆来。
吴普同周末回家,发现妹妹的课本都不见了。
"小梅,你的书呢?"
"收起来了,"小梅低头择着菜,"用不着了。"
吴普同这才知道妹妹退学了。他冲进母亲屋里:"娘!你怎么能让小梅退学?"
李秀云正在缝补衣服,针一下扎在手指上。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布料。
"那你说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异常平静,"你的学费,她的药费,家里的开销......钱从哪来?"
吴普同哑口无言。他看着母亲粗糙的手,看着窗外妹妹单薄的身影,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天晚上,吴普同把自己关在屋里。桌上摊着物理习题,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小梅小时候背书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眼睛里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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