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仓库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浑浊的油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刺眼的白炽灯下,灰尘在光柱里焦躁地飞舞。安监处两名年轻科员,表情冷峻,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把守着仓库通往“报损核销品”隔离区的入口。他们身后,那片被货架刻意遮挡的区域,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
仓库主任老马脸上那点世故的圆滑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焦灼和一种极力维持的镇定。他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油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催促着张伟和小孙:“快!再快!所有单据,一张都不能漏!特别是那批劳保鞋的!入库单,验收单,报损申请,领用核销…全找出来!李处长马上就到!”
小孙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在凌乱的登记簿和散落的单据堆里翻找,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把纸撕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张有福那句“上面有人顶着”和老马那句“谁出问题谁兜着”在打架,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张伟的动作反而显得“沉稳”。他低着头,手指在厚厚的登记簿上看似无意识地翻动,实则精准地停留在他需要的那几页。劣质鞋的入库记录、模糊的验收签字、还有那份关键的、笔迹明显不同的报损核销复写件……都在他眼皮底下。他佝偻着背,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一半是仓库的闷热,一半是内心翻江倒海的煎熬。告密?那根毒刺在他心里越扎越深。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鼓,催促他做出决定。老马那掩饰不住的焦灼,小孙的失魂落魄,都像燃料,点燃了他心底那点扭曲的报复欲和一丝渺茫的、抓住救命稻草的侥幸。
就在这时,仓库沉重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力道比上次更大。李卫国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踏入,身后跟着纪检组一位面色沉凝的中年干部和财务科的钱明。钱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仓库内混乱的景象和脸色各异的众人。
“李处!”老马像看到救星,又像看到煞星,连忙迎上去,声音带着夸张的急切,“正在整理!所有相关单据都在整理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李卫国根本没看他,鹰隼般的目光直接投向被看守起来的隔离区,又扫过张伟和小孙面前堆积的单据。“人呢?”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砸在地上,“负责这批劳保鞋具体采购、验收、入库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采购主要是供应科那边…”老马额头汗珠滚落。
“供应科张有福呢?”李卫国打断他,点名道姓。
仓库里一片死寂。小孙猛地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老马眼神闪烁:“张…张有福?他…他刚才好像说去供应科拿点东西…这会儿…应该回去了吧?”他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心虚。
李卫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再追问,大步走向堆放单据的登记台。他目光如炬,直接掠过那些表面文章,拿起那几份关键的劳保鞋单据,手指在验收人潦草的签名和模糊的日期上划过,眼神越来越冷。钱明凑近,拿起财务联的报损核销单,仔细核对着上面的金额和印章,眉头紧锁。
“马主任,”李卫国拿起那份入库单,指着上面的数量,“这批‘特殊’劳保鞋,入库记录是五百双。报损核销单上,写的也是五百双因‘运输严重破损’报废。那么,”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隔离区,“现在里面封存的,是多少双?”
老马被问得猝不及防,张口结舌:“这…这…还没来得及细点…”
“没点?”李卫国冷笑一声,“好,现在点!就在我眼皮底下点!小赵,带人进去,一双一双数清楚!钱科长,核对账目!”
两名安监员立刻应声,走向隔离区。老马和小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张伟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知道,那隔离区里,绝对没有五百双!张有福和小孙的对话里,早就透露出东西已经被“处理”了!这是死证!一旦被当场戳穿,谁都跑不了!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卫国手中那份报损核销单的复写件,又瞥了一眼旁边小孙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和老马眼中深藏的恐惧。
就在安监员即将踏入隔离区的刹那——
“李处!”一个嘶哑、干涩,带着豁出去般决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砂纸磨过铁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张伟身上。他佝偻的身体似乎挺直了一些,但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哆嗦着,眼神里交织着恐惧、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亮光。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李卫国手里那份单据,又猛地从自己面前的登记簿里,抽出了那份他藏匿的、笔迹明显不同的复写件,高高举起!
“这…这张…才是…才是原始报损单的复写件!”张伟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他们…他们后来补签的那张…是假的!日期…数量…对不上!还有…还有…”他猛地转向已经吓傻的小孙,手指像淬毒的匕首一样指着他,“他知道!小孙知道!东西…东西根本没五百双!早就…早就被他们分批弄走了!账…账是平的!但东西…东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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