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的公文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黑山墩看似平静的湖面,其引发的深层暗流,远非表面那般简单。校尉周卓虽在江辰面前表明了“维护”的态度,但来自更高层级的压力与猜忌,又岂是他一个边军校尉能够完全抵挡的?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任何看似微小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观察使尚未抵达,另一道看似寻常的人事调令,却先一步以安北都督府兵曹司的名义,送达了黑山墩戍垒。
调令的内容很简单:鉴于黑山墩第一百人队队正江辰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特擢升其勋衔一等(虚衔,并无实际职权提升)。同时,为加强该部力量,协助江队正处理军务,特调拨“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队副孙昊,前往第一百人队任职。
一纸调令,两个内容,一褒一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擢升勋衔是明晃晃的奖赏和安抚,而空降一位队副,则是不动声色的制衡与试探。
当周卓在校场召集军官,当众宣读这份调令时,场面一度十分寂静。几乎所有军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站在队伍前方的江辰。
江辰面色平静,如同古井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上前一步,躬身接令:“末将谢恩,恭迎孙队副。”
然而,站在他身后的李铁、张崮等第一百人队的骨干,脸色却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们或许不懂高层的权术博弈,但他们最朴素的直觉告诉他们:上头派人来“协助”了!这分明是不信任江大人,要来分权、来盯梢了!
一种被侵犯、被质疑的愤怒感,在这些与江辰一同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老弟兄心中迅速蔓延。但他们看着江辰平静的背影,只能强行将不满压下去,眼神却如同刀子般刮向那个即将到来的“孙队副”。
周卓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孙队副不日便将抵达。江队正,你部要做好准备,务必与孙队副精诚合作,不得有误。”
“末将明白。”江辰的回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日后,一队十余人的骑兵护送着一名中年军官,抵达了黑山墩。来人正是新任队副孙昊。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精悍,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札甲,腰挎制式横刀,马术娴熟,一举一动都透着标准边军老行伍的气息,与江辰这种带着“野路子”和“神秘感”的崛起新锐截然不同。
周卓率众迎接。孙昊下马,行礼一丝不苟,言辞恭敬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客气:“卑职孙昊,奉都督府令,前来黑山墩第一百人队任职队副,协助江队正。往后还请校尉大人及诸位同袍多多指教。”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江辰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微微点头,并无太多热情。
简单的接风宴后,孙昊便直接前往第一百人队的营区报到。
江辰带着李铁等几名火长,在营区门口“迎接”。
“孙队副,一路辛苦。营房已备好,我带你看看。”江辰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有劳江队正。”孙昊同样客气,目光却如同鹰隼般迅速扫过营区内部:操练的新兵虽然努力,但在他看来队形仍显稚嫩;士兵们的装备似乎有些杂乱,并非完全制式;更远处,那间被划为禁区的仓库大门紧闭,透着神秘。
“江队正治军严整,卑职早有耳闻。”孙昊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
“孙队副过奖,边军陋习,还需孙队副这般老成之人多加提点。”江辰滴水不漏地回应。
两人之间的对话客气而冰冷,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
安顿下来后,孙昊立刻以极高的效率投入到“工作”中。他并不直接挑战江辰的权威,而是以一种“尽职尽责”的姿态,开始全面了解第一百人队的方方面面。
他要求查看所有军械账簿和库存,仔细核对着每一把弓弩、每一柄刀枪、每一副甲胄的数量和损耗,尤其是对箭矢、火油等消耗品的支出记录问得极其详细。
“江队正,恕卑职直言,近月来贵部箭矢损耗似乎远超常规操练所需,这额外支出的部分,作何用途?”孙昊拿着账簿,找到正在督促操练的江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江辰看了一眼账簿,面不改色:“此前野狐沟、落马坡两战,弩箭消耗巨大,战后补充不及,故训练中多有损耗。具体数目,李火长应有详细记录。李铁?”
李铁连忙上前,硬着头皮解释,心中却暗骂:这分明是来找茬的!
孙昊仔细听着,不时提出疑问,最后才点点头,在账簿上做了个标记,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随后,他又“关心”起士兵的操练,特别是对江辰推行的那套针对性极强的、“古怪”的训练方法提出了质疑。
“江队正,士卒如此长时间顶盾防御,固然能练耐力,但是否过于枯燥?且蛮骑射术精准,单纯举盾恐非良策。还有这小组突进配合,看似巧妙,然实战之中,蛮兵势大,恐难以如此精细操作…”孙昊站在操练场边,看着士兵们汗流浃背地练习,语气“诚恳”地提出“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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