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子时,三更鼓响。
地宫深处,九根青铜巨柱轰然震颤,青焰自地脉喷涌而起,如龙腾九霄,直贯穹顶。
火光映照下,整座地宫仿佛沉入幽冥炼狱,空气灼热得扭曲,每一寸石壁都渗出腥红血丝,如同活物般搏动。
玄烬立于炉心高台,灰袍猎猎,双目燃着近乎癫狂的炽光。
他手中托着一盏琉璃灯,灯芯幽幽跳动——那是一缕银发,在火焰中缓缓蜷曲、燃烧,却始终不灭。
“沈青梧的魂引已至。”他仰头望天,声音穿透烈焰,“今夜,焚尽人间贪嗔痴,炼出无欲金丹!天下浊气将清,万民归静,唯我独明!”
话音未落,地宫入口忽现一道白影。
风不起,烛不动,那人却如踏雪而来,步步生莲。
沈青梧缓步而入,白衣胜雪,金钗斜插鬓边,冷光如刃。
她身后,十二道亡仆虚影悄然浮现,无声跟随,眸中皆是未散的怨恨与执念。
她们曾是被阴炉吞噬的魂魄,如今却被她一一唤醒,带回这炼魂之地。
玄烬瞳孔骤缩:“你竟敢来?”
“你说我在执念中沉沦?”沈青梧抬眼,目光如冰刃剖开烈焰,“可你呢?你执着于‘清净’,比谁都疯。”
她一步步逼近,脚步轻得像落在人心上。
忽然抬手,撕开左袖。
心口处,一道冰裂纹般的伤痕赫然显现,黑焰在其中跳动,如囚笼中的恶兽——那是玄烬以《焚欲经》秘法种下的“噬情之火”,专烧七情六欲,最终炼成所谓“无瑕”。
“这火,是你点的。”她盯着玄烬,一字一句,“但现在——归我了。”
不等对方反应,她猛然拔出发间金钗,寒光一闪,狠狠刺入心口!
鲜血喷洒,溅落于地,竟不落地便化作缕缕青烟,升腾而起,与空中游荡的万千残魂相连。
刹那间,魂契同感开启——所有曾被阴炉炼化的灵魂,皆与她共痛、共怨、共死。
她的意识骤然坠入幻境。
眼前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火海,无数宫女在烈焰中哀嚎扭曲,她们的“执念”被强行剥离,如同活剥筋骨、抽魂剜心。
一名采女跪在火中,双手紧抱胸口,哪怕皮肉焦黑也不肯松手——她怀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对帝王一丝未了的情意。
“我只是……想让他记得我的名字……”她在火中喃喃,泪化为蒸汽,“为何要烧我?为何要烧我的心?”
沈青梧怔住。
她终于明白。
这些女人不是因执念而罪,而是因无路可走,才不得不将一生所求寄托于那一丝渺茫的情感。
她们的执念,是压迫之下最后的尊严。
真正该烧的,从来不是她们。
而是那个逼她们只能用执念证明存在的世界。
她闭上眼,耳边响起育婴堂那一夜的婴儿啼哭——微弱、倔强、撕心裂肺,却带着最原始的生命之力。
那一刻,她听见了“生”的本源。
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恨,唯有清明。
她取出玉锁,压住心窍,阻止黑焰吞噬神智,随即双手结印,低喝一声:“启——本源冥途!”
天地骤寂。
一道幽蓝色光门自她背后缓缓开启,门内非地狱,非轮回,而是介于生死之间的一线通途。
不同于以往审判魂魄的冰冷秩序,这一次,她不再排斥炉中黑焰,反而张开双臂,任其涌入体内!
黑焰缠身,焚烧五脏六腑,她却笑了一声。
“赦。”她低声念道,将这个字烙印封于心门,“从今日起,我的冥途,不审判执念,只审判欺压执念之人!”
话音落下,她引动藏于识海深处的“生”字之力——那日在育婴堂听见的第一声啼哭,此刻化作清越钟声,响彻地宫!
咚——
第一声,九柱震颤。
第二声,火焰倒卷。
第三声,青焰逆流而上,如江河倒灌,直扑《焚欲经》真本所在祭坛!
经书在火中蜷曲、崩解,墨迹化血,纸页成灰!
玄烬怒吼:“不可能!这是污秽之火!怎敢逆天道而行!”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整座炉阵已然失控。
九柱之火不再受控于《焚欲经》,反而被沈青梧的冥途牵引,开始重构规则——不再是焚情灭欲,而是以执念为薪,点燃公正之火!
就在此刻,御城之外雷声炸响。
一道玄色身影破空而至,踏着火雨降临太初台。
萧玄策手持银白“代”印,黑袍翻飞,眸光如刀。
他一步踏入阵眼,将信符按入地面,血契共鸣瞬间贯通天地。
皇权与冥途,在这一刻首次合契。
而地宫最深处,玄烬踉跄后退,手中琉璃灯碎裂,银发灰飞烟灭。
他望着眼前翻天覆地的一切,眼中信仰崩塌,只剩一片死寂般的疯狂。
“你毁天下清明!”他嘶吼,指尖掐诀,最后一道符咒即将引爆炉阵——
突然,一道瘦小身影挡在他面前。
烬瞳,那个从小守着阴炉、视他为神明的孩子,双目金光破碎,颤抖着举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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