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日头,倒像是被冻透了的琉璃,明明亮得晃眼,洒在永宁侯府的青砖地上,却连半分暖意也透不出来。檐角悬着的冰凌,被这冷光映得愈发剔透,尖梢凝着未化的雪粒,风一吹便轻轻晃荡,影子在墙根处投下细碎的冷光,倒比冬日的霜气更添几分凛冽。
静心苑的药香,混着炭盆里闷燃的烟火气,在檐下绕了几圈,终究散不开,反倒像一层无形的纱,把整个院子裹得滞重起来 —— 连窗棂上的日影,都似比别处走得慢些,仿佛时光也在这里被冻住了般。
沈静姝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条绣满暗纹缠枝莲的厚锦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毯边磨得有些起毛的线头。她手里捧着本摊开的《唐诗选》,书页停在 “空山新雨后” 那行,可目光却没落在墨迹上,反倒透过糊着素色窗纸的棂格,看似散漫地飘向院中那株老梅。梅枝虬曲如铁,还沾着残雪,几朵迟开的花苞缩在枝桠间,透着股倔强的淡红,倒像极了她此刻藏在病弱底下的心思。
阳光斜斜地打过来,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长睫垂得低低的,像两扇轻颤的蝶翼,偶尔因窗外的风动颤一下,恰好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暗潮 —— 那里面藏着梅苑惊魂夜的余悸,藏着母亲血字日记烫在心头的灼痛,更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冷硬的决心。
这几日,她把 “病弱” 二字演得入木三分。每日清晨,春雨端来汤药时,她总会皱着眉喝下去,末了还要咳两声,像是被药苦得受不住;偶尔由春雨扶着在院里走几步,步子慢得像踩在棉花上,走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要歇着;跟春雨秋纹闲聊时,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 比如灶房新蒸的枣泥糕甜得发腻,或是拢炭火时该怎么搭柴才更耐烧;连赵姨娘、周二娘借着 “探病” 来试探,她也依旧是那副温顺怯懦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眼神带着几分怯意,句句都答得滴水不漏,半点锋芒也不露,倒让那两位姨娘瞧着,只当她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
可只有沈静姝自己知道,那层平静的表象下,蛰伏的巨兽早已苏醒。它在她心底悄悄调整着呼吸,磨砺着爪牙,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撕开这铁桶般的侯府。母亲留下的那瓶假死药,是最后的退路,却更像一面敲在她心上的战鼓 —— 不是催她逃,是催她往前闯。隐忍不是目的,是为了攒够力气,好给敌人致命一击。她要信息,要能搭把手的人,要在这密不透风的深宅里,硬生生凿开一道缝。
而第一步,便是要让萧煜眼里那枚 “暂时有用” 的棋子,显露出些不一样的分量。至少得让他觉得,这枚棋子不是只能被动等着安排,她也能自己走几步,也能藏着些他没看透的心思。
机会来得不算慢,在一个风稍软些的午后。墨竹照例来送新配的安神丸。他总是这样,一身青布直裰穿得板正,袖口洗得有些发白,手里托着个素色锦盒,把药交给春雨后,便垂首立在廊下,肩线绷得笔直,指尖贴着锦盒的棱角,连呼吸都压得极浅,像尊没感情的木偶,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仿佛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完成一件程式化的差事。
沈静姝由春雨扶着,慢慢挪出内室。她裹紧了领口绣着兔毛的墨色斗篷,刚走到廊下,便迎着风轻轻咳了两声,咳得肩膀都微微发颤,连声音里都带了点哑意。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垂手站着的墨竹,从他束发的木簪,到他沾了点炭灰的鞋尖,最后落在了他腰间悬着的那枚青玉平安扣上。
那玉扣成色寻常,青中带些灰斑,看着就是市面上三文钱能买一对的玩意儿,没什么特别。可沈静姝的指尖却猛地攥紧了,握着的斗篷系带被捏出一道深痕,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 那玉扣的编绳是 “双叠扣” 的打法,绳尾还缀着颗米粒大小的褐色石子,石子边缘被磨得光滑,看着不起眼,却和她记忆里母亲那支青鸾簪的簪尾装饰,一模一样!
绝不是巧合。萧煜身边最得力的人,戴着与母亲遗物相关的东西,这背后藏着什么?是萧煜故意让他戴的,想给她递个隐晦的消息?还是墨竹自己跟母亲的旧事有关,这玉扣是他私藏的念想?
念头在脑子里转得飞快,像燃着的引线,滋滋地烧。她不能直接问 —— 那样太蠢,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把这条刚冒头的线索掐断。但她可以试,用一种旁人听不出、只有知情人才能懂的方式,像投石入潭,看能不能漾起些涟漪。
沈静姝扶着廊柱,又轻轻喘了口气,声音细得像蛛丝,裹着一丝没散的咳意,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棉絮:“这风…… 还是凉得钻骨头,吹得头疼。记得小时候,母亲有支青鸾簪,簪尾也缀着颗这样的小石头,她说…… 戴着能安神辟邪,夜里不做噩梦…… 现在想想,倒不知是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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