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姓墨的老者,佝偻的脊背仿佛驮着整座山峦的岁月,灰布长衫上沾着的松针与夜露,让他与这苍茫夜色、黛色峰峦融得难分彼此。手中木杖不知摩挲了多少春秋,杖身泛着蜜蜡般的油光,顶端刻着模糊的北斗星纹,点在覆满青黑苔藓的石阶上时,“笃、笃” 的轻响像滴入深潭的水珠,在死寂的山林里荡开层层回音。他的目光比山涧古井更沉,井水里嵌着星子的碎影,落在沈静姝掌心那枚螭纹铜符上时,只淡淡颔首 —— 符上的螭龙似要挣脱铜胎,却在那道目光下乖乖敛了锋芒。
“墨老。” 沈静姝敛衽屈膝,青裙扫过石阶的声响都透着恭谨,指尖却悄悄扣紧了袖中短剑。这皇陵禁地的夜气里藏着铁锈般的冷意,越是看似无害的老者,越可能藏着翻覆乾坤的机锋。她瞥见墨老衣襟上缝补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极星轨迹,心里又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墨老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微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转瞬又沉了下去。他侧身让开窄路,木杖斜指山路深处,那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姑娘不必多礼,随老朽来吧。这路走了六十年,闭着眼也知哪块石头滑脚。”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步履虽蹒跚却稳如磐石,草鞋踏在嵌着白碎石的小径上,竟比壮年人还快上三分。沈静姝攥着石头冰凉的小手紧随其后,孩子的掌心全是汗,紧紧抠着她的袖口。
山势渐陡,石阶被岁月啃出深浅不一的凹痕,苔藓湿滑得能映出人影。林木从遮天蔽日变得稀疏,夜风像是卸了束缚,裹挟着松脂与腐叶的气息扑来,刮得衣衫猎猎作响,像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拉扯布料。沈静姝拢了拢衣领,抬头时忽然怔住 —— 树冠的遮蔽消失后,夜空像被扯开的墨蓝绸缎,星子疏疏落落地缀在上面,亮得像被寒铁磨过,连光都带着冰碴儿,洒在身上竟有细碎的凉意。
约莫半个时辰的攀爬,呼吸都变得沉重时,前方骤然开阔。山巅平坦得像被巨斧削过,几座圆形基座立在那里,巨大的青石缝里钻出枯黄的野草,断壁上的星轨雕刻已被风雨磨成浅痕 —— 这便是废弃百年的观星台遗址。最完整的基座上还留着当年的凿痕,依稀能辨认出 “太和十三年” 的字样,碎石堆里躺着半块璇玑盘残片,青铜锈迹中藏着暗金色的星点。
废墟侧后方的天然岩壁下,一间茅屋蜷在阴影里,屋顶覆着的茅草厚得能接住月光,泥墙混着碎石垒砌,墙缝里塞着干枯的艾草,既挡蛇虫又散着淡香。若非墨老的木杖指向那里,沈静姝就算走得再近,也只会当是块凸起的山岩。
“便是此处了。” 墨老推开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沉睡的老物被唤醒。“屋内寒酸,却能隔住山风。米缸在灶边,陶罐里盛着泉水,省着些用,够支撑月余。” 他顿了顿,木杖点了点地面,“白日可在屋前晒晒太阳,只是别往星台深处去 —— 去年有野山羊掉进塌陷的地宫,连骨头都没捡回来。”
茅屋内的气息干净得惊人,干草与泥土的清香缠绕在一起。土灶里的余烬还带着温热,灶台上摆着粗瓷碗,碗沿干干净净;墙角的干柴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唯一的木桌被磨得发亮,桌面上刻着细密的星图,与观星台的残刻隐隐呼应。沈静姝摸了摸桌沿,指尖沾了层薄灰,却没有蛛网 —— 显然常有人打理。
“多谢墨老。” 她再次道谢,看着石头已经开始好奇地摸向桌角的星图,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半截。这荒僻山巅,竟是乱世里难得的避风港。
墨老摆了摆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最后落在沈静姝苍白却挺直的脊梁上,声音慢得像流淌的山涧:“姑娘怀中有星气,该知道此地的用处。若遇急事,就把红布条挂在门檐,老朽看得见。” 他拄杖转身时,沈静姝忽然发现他的草鞋底缝着北斗七星的图案,等想再细看,那道佝偻的身影已融进山路的阴影里,只留下 “笃、笃” 的杖声渐远。
木门闩好的刹那,山风穿过门缝,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迷路的孤魂在檐下打转。沈静姝将石头安置在铺着干草的榻上,孩子眼皮早已打架,头刚沾枕就发出均匀的呼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自己也觉得四肢像灌了铅,可脱离险境的清明像针一样扎着神经,半点睡意也无。
窗边只是土墙上挖的小洞,糊着的油纸裂了道缝,月光从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瘦的银线。沈静姝凑过去向外望,观星台的废墟在月色中像被时光啃噬的巨兽骸骨,青石上的星轨雕刻泛着冷光。忽然,怀中的银色卷轴轻轻悸动,像有活物在里面呼吸 —— 正是那卷 “锻星诀”。她指尖贴上去,能感觉到卷轴下的纹路在微微发烫,与窗外的星辉遥相呼应。
难道这星台遗址,本就是修炼星诀的秘境?
她按捺住立刻展开卷轴的冲动,指尖划过陶罐 —— 三个陶罐都封着麻布,揭开最左边的,白米颗粒饱满,还带着新米的清香;中间的陶罐盛着泉水,水面浮着片松针,显然是刚添的。绕着茅屋转了一圈,墙角埋着半截青铜剑,剑鞘上刻着 “钦天监” 三字,想来是当年观星台守卫的遗物。确认无虞后,才回到榻边坐下,油灯的火苗如豆,在墙上投下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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