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的声音裹着晨霜的清苦,穿透芦苇叶的窸窣与沈静姝的喘息,像浸了蜜的药引,温润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世子命他等候?萧煜竟能算准她会从金水河支流脱身,甚至将太医院的老人都织进暗棋?惊愕如冷水泼面,随即凝成更深的寒意 —— 陈太医袖中露出的银杏叶布贴虽印证了 “影蛾” 身份,可此刻他眼底的沉凝,分明藏着连影蛾网络都未必知晓的秘辛。
“金蝉已动,螳螂在后。”
七个字像冰棱扎进心口。沈静姝望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掌,旧疤在晨风中隐隐作痛 —— 萧煜是那只脱壳的金蝉,可追在身后的 “螳螂”,除了亲王的影煞,会不会还有他布下的另一重罗网?芦苇丛外已传来远处马蹄声,三轻一重,正是影煞的追踪节奏。她攥紧靴筒里的箭簇,刺骨的凉意让混沌的思绪清明:留在原地是死,跟着陈太医,或许还有破局的可能。
咬碎牙从苇丛中站起时,晨曦正勾出她狼狈的轮廓:鬓发黏着污泥,衣襟凝着秽物冰碴,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淬着劫后余生的决绝。每走一步,靴底的淤泥都 “啪嗒” 作响,黏腻的秽物蹭过脚踝,与伤口的刺痛绞在一起。陈太医立在车旁,青布袍角沾着露水,仿佛对那冲天恶臭浑然不觉,只递过一件粗布斗篷 —— 布面磨得发白,针脚却细密,襟角还缝着半片褪色的银杏叶暗纹。
“车厢备了秦地皂角水。” 他语气平和如诊脉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车辕,左手腕内侧那道淡疤在晨光中露得真切:边缘呈锯齿状,正是斥候近距离格挡箭簇时留下的典型伤痕。
沈静姝裹紧斗篷踩上车凳,车帘掀开的瞬间,秦艽与当归的苦香扑面而来,盖过了身上的污秽气。车厢角落的铜盆雕着简易的药王孙思邈像,清水里浮着几片皂角,青布衣裙叠得齐整,布料是关中产的粗棉,浆洗得发硬却透着阳光的干爽。最末的竹碟里卧着三块桂花糕,糕面撒着细白的糖霜,竟还是江南贡品级的水磨桂花馅。
她用布巾蘸着冷水擦洗,皂角的涩味混着皮肤的刺痛传来,直到泥垢褪尽,露出掌心纵横的旧疤才停手。换上衣裙时,腰间系带的长度竟恰好合身 —— 萧煜连她的尺寸都算准了。沈静姝摸出淬玉燕簪绾发,珊瑚燕睛抵着后颈的皮肤,冰凉触感让她想起青女绣帕上的星纹,那针脚里藏着的 “陈” 字药引暗号,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咔嗒” 一声,车轴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惊醒了沉思。沈静姝掀开车帘一角,见马车正钻进纵横的胡同,墙根下的早点摊刚冒起炊烟,卖豆汁的梆子声渐远。陈太医的缰绳握得稳,左手无名指第二节的老茧蹭过缰绳 —— 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痕迹,绝非太医该有的手。
“陈太医,世子安好?” 她刻意压哑了声线。
车辕传来一声轻响,陈太医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进来:“世子在三原药栈坐镇,西口药材的商路刚打通。” 三原?那是陕商聚散 “西口药材” 的核心地,萧煜竟借着药商身份布局?沈静姝正欲追问,马车已停在一扇黑漆木门前,门楣挂着 “广育堂” 的木匾,正是西安东关有名的陕商药庄。
掌柜迎出来时,袖管不经意扫过沈静姝的手腕,一枚银杏叶银扣硌得她一僵 —— 影蛾的暗号。没等多言,她已被引向一辆骡车,车斗里堆满麻袋,秦艽、甘草的苦香混着当归的辛甜涌来,麻袋角还印着 “三原过载行” 的朱印。陈太医换了灰布短打,腰间别着药锄,活脱脱一副采药伙计模样,指尖却始终扣在锄柄内侧的暗格上。
“西城盘查紧,走南关。” 他甩响鞭子时,沈静姝瞥见他腕间疤痕被粗布护腕遮住,护腕的针脚是北疆特有的 “叠锁绣”,与母亲遗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药材车碾过南关吊桥时,守城兵士只掀了掀麻袋角,闻到浓重药味便挥手放行。可刚出官道,车轮突然碾上碎石,车身猛地倾斜 —— 陈太医竟拐进了荒僻小径。车斗里的秦艽麻袋滚倒,露出底下藏着的短刀,刃身刻着 “阮家军先锋营” 的小字。
“为何改道?” 沈静姝攥紧箭簇,指节泛白。
“官道芦苇荡藏着影煞的眼线。” 陈太医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鞭子抽在骡身上的脆响里,竟带着斥候传讯的节奏,“前面土坯房是老药夫的歇脚点,备了快马。”
马车停在断壁残垣前时,晨霜还凝在枯草尖上。土坯房的窗棂已朽成黑炭,门轴上的蛛网沾着露珠,远处黑松林的风卷着寒意扑来。陈太医走到门前却未推门,转身时,素来平和的脸竟染着决绝,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愧疚 —— 那是老兵对同袍后代才有的神情。
“世子命老朽送您到这儿。” 他从怀中摸出竹筒,封口处封着蜡印,刻着 “萧” 字纹,“黑松林里有猎人径,通落星驿的后山。”
沈静姝接过竹筒,蜡油的凉意渗进掌心,与旧疤的刺痛重叠:“萧煜让我独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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