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 “无住相” 三字尾端微微一顿,墨珠坠落在宣纸上,泅开半枚铜钱大小的晕圈,恰如她此刻悬着的心。沈静姝缓缓搁下笔,银朱色指甲在笔杆缠丝上轻轻一刮,抬眼时,讶异与感激已揉进眉梢:“贵妃娘娘厚爱,臣妇感怀于心。”
起身时指尖先理了理月白绫裙的褶皱,顺势将藏在袖口的蜡片往腕间推了推。佛堂外的晨光斜斜切进来,照见两位立在回廊下的姑姑 —— 湖蓝色宫装滚月白绫边,领口缀银镀金缠枝莲流苏,行走时流苏撞出细碎的响,偏眉眼间凝着长春宫特有的冷傲,连屈膝行礼都带着三分审视。为首者捧着朱漆倭角食盒,盒面錾刻暗八仙纹饰,鎏金 “寿” 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即便盒盖紧扣,一缕苦涩药气仍从接缝处钻出来,缠上鼻尖。
“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探望夫人。” 为首的姑姑声音平稳如敲玉磬,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从沈静姝的发鬓扫到裙摆,“娘娘听闻夫人昨日受惊,特赐宁神安魄汤,用的是上好辰州朱砂、酸枣仁,最是定惊安神。”
朱砂、酸枣仁…… 确是宫中安神汤的常配。沈静姝垂睫时余光扫过食盒铜锁的刻痕,鼻翼却在无人察觉间翕动三下 —— 苦香底下藏着一缕极淡的辛气,像晒干的椒蒿混着铁锈味,若非前世在实验室里辨过百种试剂气味,定然会当成药材的天然杂味。
“臣妇谢娘娘恩典。” 她屈膝时故意让裙摆扫过台阶,带出轻微的声响,借此掩饰心头翻涌的警铃。贵妃此举绝非关心:硬拒便是不敬,饮下则可能落入陷阱,这碗药分明是道生死考题。
食盒铜锁 “咔嗒” 弹开,白瓷小碗被捧出来,釉色莹白如凝脂,碗中药汁浓黑得像化不开的夜,热气蒸腾间,那丝辛气愈发清晰。姑姑递碗的手势稳如磐石,指节因用力泛白:“夫人请趁热用,凉了便失了药效。”
沈静姝的目光掠过碗沿 —— 那里沾着一粒细小的褐色药渣,绝非朱砂或酸枣仁的模样。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廊下的宫女垂着手,耳尖却微微耸起,连墙根的竹叶摩擦声都成了背景音,所有视线都钉在她伸出的手上。
指尖即将触到温热碗壁的刹那,沈静姝忽然偏过头,袖中指尖先在腕间掐了一把,喉头骤然发痒。起初只是几声低咳,随即愈发剧烈,她忙用绢帕捂住口鼻,肩头耸得像风中的寒枝,脸颊憋出不正常的潮红,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夫人?” 姑姑的眉头拧成了结,指尖在食盒边缘摩挲,似在掂量说辞。
“抱、抱歉……” 沈静姝喘着气,绢帕擦过眼角时,故意让对方看见睫毛上的水光,“许是昨夜窗缝漏风着了凉,喉间总像卡着棉絮。” 她望着那碗药,语气里满是遗憾,“娘娘恩典本该立刻饮下,只是臣妇这风寒未愈,若过了病气给汤药,或是饮后病情反复,反倒辜负了娘娘美意,那可真是罪过了。”
她说话时身子微微摇晃,仿佛真的虚弱不堪,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将袖中银针往里按了按。
姑姑盯着她看了足足三息,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皮肉,直到看见沈静姝咳得泛红的耳尖,才缓缓松了眉。“夫人既不适,倒也不便勉强。” 她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为难,“只是这汤药是娘娘亲手吩咐的,若是原样带回,奴婢怕是要受责罚。”
沈静姝心中暗松 —— 对方要台阶,她便给梯子。“姑姑放心,臣妇怎敢辜负娘娘心意?” 她语速放缓,语气愈发恳切,“不如将汤药暂放澄心堂小厨房的暖笼里温着,待臣妇身子爽利些即刻饮下。届时烦请姑姑回禀娘娘,既全了娘娘的慈心,也不负姑姑的职责,您看可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足了贵妃颜面,又为自己留了余地。姑姑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罢,就依夫人所言。” 她将药碗放回食盒,铜锁扣合时发出清脆的响,“仔细温着,莫误了夫人用药。”
看着两位姑姑的湖蓝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沈静姝才缓缓松开掐着掌心的指甲,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僵。她对捧着食盒的宫女温声道:“先送小厨房去吧,我有些乏了。”
殿门关上的刹那,她脸上的虚弱瞬间褪得干净。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庭院 —— 青灰宫装的宫女正站在厨房门口与人低语,指尖比划着什么。那碗药绝对有问题,那缕辛气…… 忽然,前世实验室里的记载猛地撞进脑海:幻藤萝,生于西南瘴林,根茎磨粉有辛味,与朱砂同煮则辛气敛藏,少量致幻,久服则令人神智涣散,形同痴傻!
贵妃竟是想让她 “疯” 在这澄心堂!到那时,即便 “龙鳞” 密文被发现,也只会当成疯人呓语。沈静姝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 必须毁掉那碗药,且不能留下痕迹。
午后日影西斜时,她唤来宫女:“身子好些了,去小厨房热药吧,我亲自看着。” 小厨房里弥漫着烟火气,灶上的铜壶正咕嘟作响,暖笼里的药碗冰凉如铁。“劳烦你去取些沸水来,温药要用滚水才好。” 她支开宫女,指尖迅速摸向衣带夹层 —— 那包入宫前备好的银针,用油纸层层裹着,此刻正硌着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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