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星犯紫微,需八字极阴女子伴驾祈福 ——”
内监那淬了冰的尖利嗓音,像根细银针猝然扎破锦瑟院午后的静谧。檐角铜铃还悬着晨雨的湿意,此刻竟连余颤都敛了,廊下晒着的素色绫罗纹丝不动。做针线的丫鬟们手一抖,绣绷 “噼啪” 坠地,彩线缠在菱花砖缝里,她们望着满地散乱的针脚,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沈静姝拈着黑子的指尖凝在半空,和田玉棋盘的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比心口的滞闷更刺骨。方才推演的星阵还在棋盘上卧着,疏密交错的墨点此刻瞧着,倒像钦天监奏折上圈画的星图,句句都是无声的谶语。她忽然想起上月柳姨娘托人往宫里递的那盒苏合香,当时只当是内宅常例,如今想来,那香盒衬里怕早藏了她的生辰八字。
贵妃如何得知?侯府深宅里的蛀虫,还是宫中宗人府的存档?“伴驾祈福” 四个字说得何等堂皇,实则是要将她这枚 “阴星” 囚在眼皮底下,既是监视,更是拿捏萧煜的筹码 —— 他手握京营兵权,最软肋便是她这个 “不祥” 的妻。
指尖一松,黑子落回紫檀棋罐,“嗒” 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厅堂里荡开涟漪。她抬眼时,目光已平得像秋湖,正撞见为首内监的三角眼。那人面白无须,下颌削尖,石青蟒纹补服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着宫廷豢养出的倨傲,连呼吸都带着俯视的冷意。
“臣妇遵旨。” 沈静姝起身时,月白绫裙扫过棋桌腿,带出极轻的声响。敛衽行礼的弧度分毫不差,唯有宽大袖笼下的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泄露了翻涌的心绪,“容臣妇更衣,即刻随公公们入宫。”
话音柔得像棉,姿态低得近乎谦卑。那内监显然没料到侯府世子夫人竟这般沉得住气,鼻腔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眼角的冷漠淡了些,却多了几分审视。
墨韵早捧着礼服候在内室,脸色白得像宣纸,手指却稳得惊人,解下沈静姝腰间的白玉佩,换上绣着翟鸟纹的革带。深青妆花绸的霞帔垂落膝间,胸前的缠枝莲纹用金线绣就,缀着的赤金帔坠压得肩头发沉,层层叠叠的衣料裹上来,倒比牢狱的枷锁更让人窒息 —— 这是命妇最高品级的礼服,今日却成了赴险的囚衣。
“小姐,这分明是……” 墨韵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带着碎玻璃似的颤意。
“是陷阱,也是契机。” 沈静姝接过话头,指尖抚过发髻,那支萧煜送的青鸾银簪已被取下,换上赤金点翠大凤钗。冰凉的金属贴着头皮,倒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她瞥向镜中,华服映着霜色眉眼,竟有种刀锋藏在锦绣里的凌厉。
“我入宫后,董家那桩贪墨案要趁热打铁,柳姨娘院里的人盯紧些,她房里的铜雀香炉该‘失窃’了。” 语速快得像密雨打窗,字字都是要害,“还有,让‘金蝉’知道我在澄心堂 —— 用梧桐叶为记。”
“金蝉” 是萧煜安插在京中的暗桩首领,当年他们约定,凡涉宫闱急事,便以梧桐叶为讯。墨韵重重点头,眼圈红得像浸了胭脂,却死死咬着唇没让泪掉下来 —— 跟着小姐这些年,她早学会了把惊惧藏在袖底。
沈静姝抬手按在她手背上,温度透过锦缎传过去:“别怕。宫里的墙看着严实,实则满是缝隙。记住,我们是来‘祈福’的。”“祈福” 二字咬得极轻,却带着淬了蜜的锋芒。
最后瞥了眼镜中那人,凤钗斜插,霞帔垂肩,倒真有几分受命于天的模样。沈静姝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时,廊下的绣绷还歪在地上,丝线缠成乱麻,像极了这摊浑水。
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车帘外,卖花姑娘的吆喝声、铜器铺的敲打声渐渐远了,只剩车轮辘辘,像在数着赴险的脚步。沈静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 —— 这是她昨夜亲手绣的,原想给萧煜做件护膝,如今倒成了袖中暗记。
越近皇城,空气越沉。朱红宫墙高得遮天蔽日,墙皮上的斑驳像巨兽的鳞甲,沉默地吞噬着所有活气。守门侍卫的甲胄泛着冷光,腰间佩刀的刀柄磨得发亮,每道目光扫过来,都带着审视的重量。空气中飘着檀香与陈木的混合气息,庄重里藏着腐朽,像极了这宫城的脾性。
过了三道宫门,马车在内宫门外停下。换了两个小太监引路,他们垂着眼,脚步轻得像猫,走在金砖铺就的宫道上,竟没半点声响。高墙夹着狭长的天,灰蒙蒙的像块脏污的绸子,脚步声被砖面弹回来,层层叠叠裹在耳边,让人浑身发紧。
澄心堂藏在宫城西北角,周遭连个宫苑都没有,只有几丛细竹歪歪斜斜地长着。守门嬷嬷的脸板得像皂角,眼神扫过沈静姝的霞帔,又落在她腰间的帔坠上,那目光像刀子,要把人剖开看个明白。
“世子夫人且在此等候,贵妃娘娘晚些自有吩咐。” 小太监丢下话,躬身退去时,袍角扫过门槛,带起些微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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