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像浸了冰水的薄刃,割破京城最后一缕夜色时,沈静姝的鞋底已蹭得麻石路发白。她贴着墙根阴影疾行,裙摆扫过带露的青苔,湿冷的潮气混着河泥腥气往领子里钻,怀里三样东西却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 羊皮卷的粗糙纤维磨得锁骨生疼,匕首木盒的棱角硌着肋骨,蟠龙令的玄铁凉意在肌肤下灼出一片发麻的印子。
“弃子”…… 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竟尝出铁锈般的腥甜。她仿佛看见三万阮家军的血浸透雁门关的黄沙,母亲临终前攥紧云锦衣襟的指节泛白,那些鲜活的性命,不过是帝王棋盘上被随手扫落的残子。这真相比观星阁暗格的寒石更冷,顺着血管爬进骨髓,与奔跑带来的燥热绞缠在一起,让她牙齿不受控地打颤。
身后皇城方向静得可怕。没有搜捕的锣声,没有兵甲碰撞的脆响,只有风卷着枯枝掠过空巷的呜咽,倒比千军万马更让人胆寒。那黑衣人的银蝠纹在眼前晃过,弩机白雾里的苦杏仁味还粘在鼻尖 —— 是皇帝的暗卫?还是亲王的死士?无论哪方,都意味着她这只藏在蛛网里的蝉,早已被最顶层的猎手盯上,之前的伪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侯府朱漆大门终于撞进眼帘。灰白天光下,门楣悬着的白灯笼蒙着层薄灰,穗子垂在风中纹丝不动,像极了母亲入殓时盖在脸上的白绫。她绕到后巷,指尖抠进墙角松动的砖石,苔藓的湿滑沾在指缝,挪开时竟带下块碎泥。蜷身钻进缝隙的瞬间,裙摆蹭过墙灰,呛得她猛咳两声,惊飞了檐下宿鸟。
听雪堂的死寂比寒夜更沉。沈静姝反手闩死院门,内室门板抵在后背时,紧绷的弦才骤然崩断。腿一软跌坐在地,尾椎骨撞得钝痛,喉咙里泛起腥甜 —— 原来方才爬通道时竟磕伤了内里。她不管不顾地扯出怀中物件,“当啷” 一声,蟠龙令砸在青砖地上,滚出半圈冰冷的光。
明黄锦缎在微光里泛着刺目的艳,像凝固的血;羊皮卷的朱砂字被水汽洇得发暗,“阮氏青君” 四字却像烧红的针,扎得她眼眶发酸;匕首木盒未开,已能想象那 “安” 字刻得何等入木三分。证据摊在眼前,可冤仇向谁诉?龙椅上的主谋,侯府里的刽子手,连她名义上的夫君,都淌着仇人的血。
绝望像后巷的积水,顺着衣摆漫上来,冻得她指尖发紫。就在这时,暖阁珠帘突然轻响 —— 那声音极细,像冰棱断在瓷盘上,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沈静姝浑身汗毛 “刷” 地竖起来,后颈的寒毛根根绷直。她猛地抬头,袖中银簪已滑至掌心,冰凉的簪尖硌着虎口,才惊觉自己竟屏住了呼吸。
暖阁阴影里走出的人影,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云鹤,在黎明前最晦的光线下,衣料泛着一层冷润的光泽。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肩线比往日垮了些,面容隐在昏暗中看不清,唯有一双眸子,亮得像寒星浸在墨里,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 “久候多时” 的滞重。
萧煜!
沈静姝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跳后又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看着他抬脚走近,云纹靴踩在青砖上,几乎没有声响,却每一步都像碾在她的心尖 ——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她最狼狈、最致命的时刻,出现在她的内室?
他在三步外站定,目光先扫过她泥污的裙摆,掠过她额角蹭破的血痕,最后落在地板上那三样物件上。沈静姝清晰地看见,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像被强光刺到,随即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喉结无声地滚了滚,指节在袖中悄然收紧。
室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的气息清冽,混着淡淡的松烟墨味;她的呼吸急促,带着未散的河腥气,两股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交错,却泾渭分明。
良久,萧煜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还带着一夜未眠的滞涩,尾音裹着些说不清的情绪:“你去了观星阁。”
不是疑问,是笃定的陈述,像一把钝刀,轻轻划开她最后的伪装。
沈静姝仰头看他,唇色白得像纸,却倔强地没移开视线。她能感觉到掌心的银簪硌得生疼,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是。” 声音干得发裂,像两片枯叶在摩擦。
萧煜的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锦缎未褪的明黄衬得 “安” 字愈发刺目。他又沉默了片刻,喉结再动时,声音沉得像压了铅:“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沈静姝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那片凝滞的平静里找出一丝惊慌、愤怒,哪怕是杀意。可没有。他的眉峰平展,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只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微光,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为什么?” 她终于问出口,声音抖得厉害,连自己都没察觉指节已泛白,“你早知道?早知道安氏的罪?早知道阮家军是替死鬼?还是…… 你也有份?”
萧煜的目光忽然变得极深,像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过往。他没回答,反而上前一步,弯腰向她伸出手 —— 他的指尖泛着微凉,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在微光里映出浅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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