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枚铜钥匙的棱角如碎冰,死死嵌进皮肉里,竟比夜风更刺骨。沈静姝将头巾往眉骨压得更低,帽檐投下的暗影恰好遮住半张脸,脚步像沾了晨露的猫爪,悄无声息地掠过喧闹的街角。朱雀桥的锣鼓声还在身后追着,她却已拐进一条仄巷,把漫天灯火与笑语都抛在了光阴的另一头。
越往东走,空气越冷硬。灯笼渐次稀疏,最后只剩几盏残灯在风里摇晃,光焰怯生生的,照不清脚下的青石板。人声被河水拍岸的 “哗啦” 声碾碎,混着枯芦苇的涩味与河水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间或飘来一缕废弃物发酵的霉味,像陈年的旧伤在暗处发疼。
废弃码头藏在半人高的枯苇丛后,芦苇秆折得七零八落,断口处凝着白霜。木质栈桥塌了大半,朽木泡在水里,露出水面的部分爬满绿苔,像巨兽腐烂的筋骨。仅剩的五根木桩孤零零戳在黑水里,桩身裂着宽缝,其中一根还挂着半块破烂的船帆,被风扯得 “呜呜” 响,倒像谁在暗处哭。
最外侧的木桩上系着艘乌篷船,船身裂着细纹,舱顶的篷布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黢黑的空当。麻绳在桩上缠了三圈,绳头系着个死结,被水泡得发胀。沈静姝扒开芦苇丛,枯枝 “咔嚓” 一声轻响,惊得她立刻按住发间银簪,待确认只有夜鸟扑棱棱飞走,才松了口气。
指尖抠开麻绳结时,粗糙的纤维刮得指腹发疼,绳头的霉斑蹭在掌心,黏腻得像蛛网。她脚尖点在朽木边缘,身子像雨燕掠上船板,船身猛地一沉,发出老骨节错位似的吱呀声,惊得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沈静姝抓起船桨,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她却只顾着用力一撑岸边的碎石,小船便顺着水流滑进了河道深处。
船板薄得像层纸,河水的凉意顺着木纹往上渗,透过粗布棉裙钻进骨头缝。沈静姝不敢点灯,只借着远处皇城角楼漏出的微光辨方向 —— 那光被宫墙滤得极淡,落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银。她左手按在船舷,指尖划过冰凉的水痕,脑子里飞速过着京城水系图:太液池支流像乱麻,西通御膳房暗渠,东连护城河,唯有贴着宫墙北侧走,才能找到观星阁的水门。
水流不算急,可逆着走仍费力气。船桨搅碎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手背上,瞬间冻成细冰碴。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脸颊生疼,耳尖早已麻木,只剩嗡嗡的鸣响。她咬紧牙关,双臂交替划动,肌肉酸胀得像要裂开,汗水浸湿内衫,又被风一吹,冻得后背发僵,像披了层冰甲。
怀中的黑玉蝉蜕一直温温的,像颗藏在衣襟里的暖玉,却又每隔片刻便微微发烫,提醒着她时间在流逝。沈静姝盯着水面上宫墙的影子,计算着划行的距离 —— 过了那片歪脖子柳树,就该拐进支渠了。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靴底叩击砖石的声响,她立刻趴在船板上,屏住呼吸,连船桨都不敢动。
“今儿上元,陛下却让咱们在这儿守着,真晦气。” 侍卫的抱怨声从宫墙上飘下来,伴着腰间佩刀碰撞的脆响。
“少说两句,观星阁那边才是要紧处,听说陈太医下午还去了趟侯府……”
脚步声渐渐远了,沈静姝才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的冰碴簌簌掉落。她抓起船桨继续划,掌心的茧子磨得生疼,可想到母亲临终前攥着璃龙佩残片的模样,又咬紧了牙关。
不知划了多久,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眼前忽然出现片浓黑的阴影。绕过丛生的枯藤,一道拱形轮廓在夜色中浮现 —— 水门藏在石壁下,被藤蔓缠得严实,只露出半个拱顶,像巨兽半睁的眼。沈静姝心头一振,加快划桨,船桨撞到水下的石块,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吓得她心脏差点跳出来。
水门的铁栅栏锈得发红,每根铁条上都缠着水草,绿幽幽的像毒蛇。栅栏内侧立着扇木门,包着的铜皮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发黑的木板。沈静姝抓住铁栅栏,指尖刚碰到铁锈,便簌簌掉了一层红粉。她稳住船身,摸出铜钥匙,借着微光对准锁孔 —— 锁眼堵着泥沙,她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把钥匙塞进去。
“咔 —— 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水道里格外清晰,带着陈年的滞涩。沈静姝屏住呼吸,手腕用力一拧,木门发出 “嘎吱” 一声长鸣,像沉睡百年的老物被惊醒。一股冷风从门内涌出来,混着灰尘与纸张霉变的气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她迅速将船系在铁栅栏的断口处,麻绳绕了两圈系紧,才侧身挤进木门。门后是条石阶,陡得像直立的梯子,伸手不见五指。沈静姝反手带上门,木栓 “咔嗒” 落下,将外面的水声与风声都隔在了身后。黑暗里只有她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风箱,还有心脏擂鼓似的跳动,震得耳膜发疼。
指尖摸过石壁,湿冷的苔藓蹭在掌心,滑腻得像蛇皮。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挪,石阶上的青苔很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全靠攥着石壁的裂缝才稳住身形。密道里弥漫着股奇怪的味道,像腐烂的木头混着墨香,还有种说不清的、属于被遗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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