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贴在胸口,四五块碎玉的棱角隔着素绢硌着皮肉,初时是沁骨的凉,渐渐竟像烧红的针,一点点烙进肌理。沈静姝背靠着听雪堂的木门,门板上的冰碴子透过夹袄渗进来,倒让胸腔里的心跳更显轰鸣 —— 那声音混着窗外雪粒打窗的轻响,在黑暗里织成一张密网,将 “找到了” 三个字反复筛磨,磨出几分不敢置信的涩味。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蹭回内室,闩门时指节撞在铜闩上,疼得一缩。案头孤灯如豆,烛芯结着寸长的烛花,她抖着手铺开月白丝帕,将锦囊里的碎玉尽数倒出。玉片落在丝帕上的轻响,竟比方才的心跳更让人心颤。
最大的碎玉不过拇指盖大小,边缘碎得像冻裂的湖面,羊脂白玉的肌理里浸着十数年的土沁,浅黄如蜜,深褐似墨,在烛光下泛着内敛的莹光。沈静姝取来温水,用细绒布蘸着擦,水珠滚过玉面,竟凝而不化 —— 是上好的老玉,脂粉感重得能润透指尖。
污垢褪尽时,烛火忽然 “噼啪” 一声炸响。最大的玉片边缘,卷草云纹蜿蜒如活,那斜刀刻法的锋芒,比青鸾簪尖更利,正是皇家御用的规制。旁边半块稍小的,龙尾鳞片层层叠叠,刻痕深得能嵌进指甲缝;还有一片带着凌厉断口,隐约露着半个龙爪,爪尖的弧度锋利如刃。
“璃龙佩……” 她低唤出声,指尖抚过龙鳞纹路,玉的温润混着老墨的淡香从掌心漫上来 —— 那是西库房带回来的气息,也是母亲旧物上常有的味道。眼眶忽然热了,烛火在泪膜里晃成一片碎金,倒让玉片上的纹路更显真切。
狂喜像檐角融雪,淌过心尖便成了冰。母亲绝笔里 “内嵌玄机,可开观星阁暗格” 的字迹忽然浮现在眼前,她慌忙将碎玉在丝帕上拼凑,可中间缺了大半,只拼出个残缺的环形,像被墨渍晕开的半轮月。指尖扫过碎片断面,忽然在龙尾玉片的尖角处一顿 —— 那里藏着星点暗金,在烛光下泛着极淡的金属光泽,与白玉的温润截然不同。
银簪尖轻轻刮过,细如粉尘的金屑簌簌落下,在烛光里闪着流萤般的光。沈静姝屏住呼吸,看着金屑落在丝帕上,竟聚成个极小的 “玄” 字轮廓 —— 这不是玉里的杂质,是匠人内嵌的机关!心口猛地一缩,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 “璃龙佩以金丝嵌文,非完璧难窥全貌”,原来即便碎了,关键的玄机仍藏在玉骨里。
金屑被小心包进锦盒,与碎玉一同贴身藏好。接下来两日,听雪堂的烛火夜夜亮至三更。案头摊着母亲绝笔的残页,旁边放着半幅临摹的星象图,沈静姝指尖在 “观星阁” 三字上反复摩挲,墨痕被蹭得发毛。那阁楼是宫中禁地,藏着天文秘籍与前朝密档,璃龙佩里的玄机,是开阁的钥匙?是暗格的方位图?还是解密的口诀?
指尖叩在案上,碰响了 “影” 字令牌。玄铁的凉意让她清醒 —— 影蛾的 “缓行” 警示犹在耳畔,陈太医身处宫闱,频繁接触只会引火烧身。窗外的雪停了又下,檐角冰棱结了又化,线索像被雪埋住的墨锭,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着真切的轮廓。
腊月二十五的午后,侯府的铜铃忽然响了。萧远山返府的消息顺着廊庑传来,沈静姝整了整素衣前去拜见。正厅里,萧远山解下沾雪的貂裘,眉宇间带着风尘与疲惫,目光扫过她时,却比往日多停了半瞬 —— 那里面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忧虑,像雪下埋着的冰碴。
“身子可大安了?” 他端起茶盏,青花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府中诸事繁杂,委屈你了。”
“有劳父亲挂心,儿媳无碍。” 她垂眸应着,指尖攥紧了袖中的锦囊,玉片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傍晚时分,惊蛰来传话。正院的灯火亮得刺眼,萧煜已先在廊下等候,玄色衣袍上沾着未化的雪粒。三人同桌用膳,气氛沉得像灌了铅。萧远山问起京中年节琐事,萧煜言简意赅地应答,沈静姝低头扒着米饭,只当自己是案上的青瓷碟,沉默地盛着满室的尴尬。
撤去碗碟后,侍女奉上御赐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间,萧远山忽然开口:“今日入宫,陛下问及你。” 他顿了顿,茶盖轻磕碗沿,发出清脆的响,“说你身子弱,又逢家变,嘱你好生休养。”
沈静姝刚要谢恩,却听他续道:“还提了句,观星阁近日修缮,清出些前朝星象孤本,问侯府可愿借阅。”
“观星阁” 三字如惊雷炸在耳畔,沈静姝端茶的手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指尖发麻,却不及心口的震颤剧烈。烛火在她眼前晃,萧远山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萧煜的身影在对面模糊成一团暗影。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轻得像雪:“陛下隆恩浩荡,只是儿媳于星象一道一窍不通,恐辜负圣意。”
“也是。” 萧远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离席时,雪又下了。萧煜与她并肩走在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雪粒打在伞上,发出细碎的响,廊庑空旷,只有脚步声在雪地里碾出的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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