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墨色大氅压在肩头,沉得像块浸了雪的寒玉。织锦暗纹蹭过颈侧,残留的体温顺着布料纹路漫开,在肌肤上烙下温烫的轨迹,竟比怀中镔铁盒的凉意更让人不安。松柏香里混着淡淡的松烟墨气 —— 是他书房案头常燃的那炉熏香,此刻与风雪的凛冽缠在一起,钻进鼻腔,顽固得像附骨之疽。沈静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方的光晕,新雪没及靴筒,每一步落下都发出 “咯吱” 的闷响,在死寂的夜里荡开涟漪,惊得远处老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
萧煜的步伐稳得惊人,素白常服下摆扫过积雪,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仿佛这能见度不足三尺的雪夜,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庭廊。他始终没回头,墨色发梢沾着的雪粒早已融成水珠,顺着颈线滑进衣领,背影孤直得像被雪冻住的石峰。风灯在他手中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时而被风雪扯得极长,时而又缩成一团,倒像个藏在暗处的窥视者。
藏书楼里的 “咔哒” 锁响还在耳鼓里跳,镔铁盒硌着心口的寒意仍未散去,安氏手札上 “阮家军通敌” 的字迹更是烧得她太阳穴发疼。萧煜那句 “不止书架后墙的暗格” 在脑中反复盘旋,混着他披大氅时指尖擦过她肩头的触感 —— 那动作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他到底看没看见她衣襟下的凸起?取走的画轴里藏着什么?此刻的沉默,是盘算着如何灭口,还是另有图谋?
无数疑问堵在喉头,舌尖却像被冻住。沈静姝攥紧斗篷下摆,指腹碾过布料上的雪渍,只敢用余光扫过前方的身影,看他风灯上的铜链在风雪中轻轻撞出细不可闻的脆响。
直到听雪堂的灯火从雪雾中透出来,昏黄的光团像枚揉碎的月亮。沈静姝忽然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掌心早已攥出冷汗,连指节都在发僵 —— 这竟是她嫁入侯府半年来,第一次生出 “归家” 的错觉。
萧煜在院角的阴影里停步,转身时风灯斜斜垂着,光线从下往上漫过他的下颌,将鼻梁的阴影拉得极长,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像浸在雪水里的寒星。“到了。” 两个字裹着风雪落地,带着冰碴似的冷硬。
沈静姝抬手去解大氅系带,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扣,就被他拦住。“穿着。” 他的目光扫过她泛青的唇瓣,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上,“明日让春雨送回书房。”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 “递盏茶来”,可沈静姝分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节还带着方才握画轴的红痕。
“谢世子爷。” 她的手顿在半空,大氅的暖意顺着领口往里钻,倒让她打了个寒噤。
萧煜忽然深深看她一眼,那目光掠过她鬓角的青鸾簪,在簪头珍珠上停了瞬,又像穿透了她的身子,落在听雪堂紧闭的门扉后。“今夜之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风雪的呼啸,“忘了吧。”
忘了?沈静姝心头猛地一缩。是忘了撬锁偷盒的行径,还是忘了安氏手札里的惊天秘密?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他已转身踏入风雪。风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晃了晃,像只垂死的流萤,没几步便被黑暗吞了进去,只留下风雪刮过空巷的呜咽声。
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比没穿大氅时更甚。沈静姝裹紧衣襟,摸到内侧那半朵梅花暗纹,忽然想起青鸾簪的鸾尾纹路 —— 两处残缺竟能拼出完整的花形。他是警告,还是…… 在替她遮掩?
不敢再多想,她推开门闪身而入,门栓 “咔嗒” 落锁的瞬间,后背抵着冰凉的木门滑坐下去。心跳撞在门板上的力道终于缓了些,像被风雪磨钝的鼓点。
“小姐!” 春雨举着灯跑出来,看见她身上的墨色大氅,惊得手里的铜灯险些落地,“您怎么披着世子爷的……”
“收好。” 沈静姝打断她,将大氅解下来递过去。织锦布料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叠起来时,竟掉出半片干枯的梅瓣 —— 想来是藏书楼后墙的老梅落上去的。她攥着那片花瓣走进内室,闩门时特意看了眼门缝,雪光里没见着异样的脚印。
直到指尖触到镔铁盒的冰凉,她才敢松口气。机括咬合得紧实,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床榻下的暗格是母亲生前教她做的,推开时带着樟木的潮气,她将盒子与青鸾簪并排放好,指尖划过簪头珍珠,忽然想起萧煜书房的熏香,也是这种混着梅香的松柏味。
坐在床沿时,冷汗才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内衫。先帝的璃龙佩、安氏手札里的血字、阮家军的冤案…… 每桩事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发疼。萧煜让她忘,可她怎么忘?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找萧家人”,如今找到的人,却比谜团更难懂。
窗外的风雪忽然变急,卷着窗棂发出 “呜呜” 的响。就在这时,一丝极轻的响动钻进来 —— 不是风雪刮擦窗纸的声音,倒像有人踩在压实的雪地上,靴底与冰面摩擦出 “吱呀” 的细响,紧跟着是干涩的扑棱声,像鸱鸮收拢翅膀时蹭过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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