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光在视网膜上留下一块灰斑,林清歌走出门时,那抹光晕还黏在眼角。她没回头,也没再看陈薇薇一眼,但耳朵里循环的,是那句“它在说实话”和《裂响》副歌的混音。
她走得很慢,像是怕惊动脑子里刚冒头的念头。
回到家,她没开灯,直接坐到工作台前。屏幕亮起的瞬间,系统自动弹出三条推送:“推荐曲风:甜酷女团风,适配您的粉丝画像”“新用户福利:一键生成爆款副歌”“限时兑换:情绪疗愈系旋律包”。
她一条都没点,而是把耳机摘下来扔在桌上,金属耳钉磕在木面发出清脆一响。
手指在系统界面滑动,跳过所有“安全选项”,点进一个几乎没人用的隐藏模块——“非标编曲实验区”。输入关键词:“断裂感”“双声部错位”“记忆残留音色”。
系统卡了两秒,弹出红色边框提示:“该组合无历史成功记录,失败率89.3%。是否继续?”
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三秒,点击确认。
备注栏她敲下一行字:“试试看,能不能让一首歌,听起来像两个人同时在唱。”
编曲界面展开,她没调用任何预设模板,而是从零开始搭骨架。先导入一段自己拉的小提琴采样,音调压低,节奏故意打乱,像走调的八音盒。系统立刻跳出黄标:“主旋律偏离大众听觉舒适区,建议调整。”
她忽略。
接着尝试叠加电子底噪,选了一段脉冲式低频,模拟心跳过速的震动感。刚一合成,耳机里就炸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金属片在水泥地上拖行。系统红字闪烁:“声轨冲突,结构失衡,建议终止融合。”
她没停。
反而把小提琴那段再降速,拉长每个音符的尾音,让它像雾一样渗进电子节拍的缝隙里。试了七遍,第八次时,某种奇怪的平衡出现了——不是和谐,而是对峙。一个声音在往前冲,另一个在往后拖,像两个人在拉同一根绳子。
她忽然想起母亲哼歌的样子。不是完整旋律,而是断断续续的副歌,夹在做饭、晾衣、叠被的间隙里。那时候她总觉得那调子太轻,像随时会散掉的烟。
现在她想把它留下来,哪怕系统说它“无效”。
她从抽屉深处翻出那卷旧磁带,江离缝在校服夹层里的那盘。标签已经褪色,只依稀能辨“星海”两个字。她用改装过的录音机播放,磁头摩擦带面发出沙沙的杂音,几秒后,断续的人声飘了出来。
是母亲的声音。
副歌部分只唱了两句,第三句刚起头就断了,像是被什么打断。她闭上眼,手指无意识摸到耳钉,轻轻一拨。
这一次,她没停下来。
她把音频导入系统,手动切割,只留下那两句半的哼唱。系统立刻弹出警告:“声纹匹配度97.3%,关联实验体07号数据,存在情感过载风险,是否继续处理?”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确认键上。
三秒后,她输入指令:“保留颤音,降速40%,叠加电子脉冲底噪——我要它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系统沉默两秒,开始运算。
进度条走到80%时,音频突然扭曲,母亲的声音被拉长成一声类似哭腔的呜咽。她心跳漏了一拍,但没关掉。反而把这段异常保留下来,嵌进小提琴采样的前奏部分。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很危险的事——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情感上的。她正在把一段本该被保护的记忆,变成可以被编辑的素材。
可她也清楚,如果连她都不敢碰,那这段声音,终将彻底消失。
她开始搭主歌结构。
电子节拍走四四拍,但小提琴故意错开半拍进入,制造一种“踩不准”的踉跄感。副歌前她加了一段人声采样拼贴——不是歌词,而是呼吸声、吞咽声、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全是从自己日常录音里截的。
系统不断弹出提示:“非标准编排”“传唱度预测极低”“用户流失风险高”。
她一条条点掉。
直到整段结构成型,她才按下试听。
前奏起,母亲的哼唱混着电子脉冲缓缓推进,像从深海浮上水面。主歌进入时,小提琴突然撕裂节奏,电子鼓点却稳稳压住,形成拉扯。副歌前那段拼贴人声一闪而过,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然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清亮的高音,而是压着嗓子的中音区,带着一点沙。唱到第二句时,系统自动生成的和声层自动匹配,但算法做的和声太“平”,她手动删掉,换成自己录的另一条干声——音准差了半度,像唱走调了。
可正是这一丝偏差,让整段旋律突然“活”了。
她听完整版,耳机摘下的瞬间,手指有点抖。
不是因为好听,而是因为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歌里,听见了“别人”。
不是粉丝,不是听众,也不是系统模拟的用户画像。是那些深夜没睡的人,是陈薇薇撕指甲时的沉默,是母亲在厨房哼歌的断续,是周砚秋用指虎敲节拍器的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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