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的尘埃落定,血腥气被夜风缓缓吹散,皇宫恢复了死寂,只是这寂静比往日更添几分沉重与压抑。
叛军已被收押,尸首被清理,但汉白玉广场上未能彻底洗净的暗红痕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养心殿如今已是新君赵泓的临时居所,里面烛火通明。
赵泓已换下染血的素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窗边的榻上,面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清醒。贾环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同样面带倦容,沉默地喝着内侍奉上的压惊茶。
殿内并无他人,连戴权也被挥退,只在外间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胜利的沉静,更有对未来的凝重。
“陛下…”贾环放下茶盏,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赵泓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妹夫,此处没有外人,还是叫三哥吧。”
贾环从善如流:“三哥。”他顿了顿,问道,“二哥…他如何处置了?”
赵泓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暂时囚禁于宗人府高墙之内。朕…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叹了口气,“按律,谋逆大罪,当处极刑…但,他终究是朕的兄长。”
贾环默然。他知道赵泓的为难,新君初立,若立刻处死亲兄,难免落下刻薄寡恩之名;但若宽宥,又恐留下祸患,难以震慑宵小。这实在是个两难的选择。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戴权小心翼翼的通禀声:“陛下,罪人赵毅…请求见陛下…一面。”
赵泓和贾环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赵泓沉吟片刻,道:“带他进来吧。你们都退下。”
片刻后,两名锦衣卫押着赵毅走了进来。
他已被除去枷锁,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囚服,头发略显凌乱,面容憔悴,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与怨毒,反而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空洞。
锦衣卫退下后,暖阁内只剩下兄弟三人,虽然在赵毅心中,或许从未将贾环这个妹夫视为兄弟。
赵毅没有看赵泓,目光扫过暖阁内熟悉的陈设,最后落在贾环身上,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贾环…你也在。也好,省得我再找一次。”
贾环起身,依礼微微躬身:“毅亲王。”此刻再称殿下已不合适,他用了旧日爵位称呼,算是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赵毅嗤笑一声,自顾自地走到一张空着的椅子前坐下,姿态竟有几分从容,仿佛仍是这里的主人之一。
他抬头看向赵泓,目光平静:“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我来,不是求饶,也不是辩解。只是想…在赴死之前,问几个问题,说几句话。毕竟…兄弟一场。”
赵泓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点了点头:“你问吧。”
赵毅的目光再次转向贾环,问题却直指核心:
“贾环,我很好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父皇的布局吗?知道陈安是父皇的人?知道…我的一切都在父皇掌控之中?”
贾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不,我并不知道先帝的具体布局。我…只是怀疑。
从肃州卫的旧案,到边关突如其来的战事,再到京营被调离…这一切太过巧合,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我猜到有人图谋不轨,也猜到可能与殿下您有关,但我并未料到,先帝早已洞悉一切,并布下了如此…深远的局。”
赵毅听了,愣了片刻,随即发出一阵低沉而苦涩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原来如此!连你…你这个他最看重的‘才俊’…也被蒙在鼓里!父皇啊父皇…您真是…算无遗策,连自己人都骗!”他笑出了眼泪,不知是悲是愤。
笑罢,他看向赵泓,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也是他心中最深的刺:
“三弟…不,陛下。你告诉我,父皇…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着我的?或者说,他…可曾有一刻,真心属意于我?”
这个问题,让赵泓沉默了更久。他仔细回想着与父皇相处的点滴,那些看似寻常的教诲、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那些看似随意的安排…
“二哥,”赵泓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无法揣测父皇的全部心意。但我想…或许,从一开始,父皇对我们就并非‘属意’谁,而是…在观察,在权衡。
他给了我们同样的机会,同样的资源,看着我们如何选择,如何行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选择结交边将,暗蓄私兵,用权术和力量去争夺;我选择…或者说,被迫选择,在工部、在刑部,去学习,去做事,去…等待。
父皇看到了你的野心和手段,也看到了我的…隐忍和…或许是他认为的‘仁厚’?最终,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不是简单的偏爱,而是一个帝王,基于江山社稷的稳定,做出的…他认为最合适的决定。”
赵泓没有直接回答“防着”的问题,但这个答案,已经说明了一切。帝王的权衡,本就包含着警惕与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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