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孙家愁云惨淡,程秋霞家的小院里却飘起了勾人馋虫的香味儿。
从外面回来的程秋霞打算做一锅热乎乎的冻豆腐酸菜炖大骨头,她系着围裙,先是从院子角落那个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小雪库里,扒拉出几块冻得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冻豆腐。那豆腐冻透了,呈现出一种多孔的蜂窝状,拿在手里沉甸甸、凉飕飕的。
“飞飞,去,把堂屋门后头那几根大骨头拿来,我洗洗。”程秋霞一边把冻豆腐放进盆里等着化冻,一边指挥。
程飞“哎”了一声,像个小陀螺似的跑去拿骨头。那猪骨头是年前杀猪时特意留的,上面还带着不少肉。
程秋霞走到院子当间那口半人高的大酸菜缸前,准备捞颗酸菜。这酸菜是她入秋时腌下的,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发酵,正是酸爽可口的时候。她伸手去掀那沉重的、压着石头的大木头缸盖,手上却猛地一顿。
“嗯?”只见那深色的木头缸盖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小小的、带着泥雪的鞋印,看那大小,分明就是程飞的。
程秋霞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叉着腰,朝着屋里正在摆弄骨头的程飞喊道:“程飞!你给妈过来!”
程飞听到妈妈连名带姓地喊她,心里一咯噔,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扒着门框露出半个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
程秋霞指着缸盖上的鞋印,气势汹汹地问:“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程飞看着妈妈那叉腰瞪眼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好像……好像以前在末世里,被那种特别厉害的、跑得飞快的高级异能者或者异常者盯上了一样,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脑袋猛地往左一转,又往右一转,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院子四周,仿佛在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敌人藏在哪里。
她那副贼头贼脑、如临大敌的滑稽样子,让原本板着脸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的程秋霞,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强行把嘴角压下去,故意虎着脸:“看啥看!问你话呢!不许撒谎啊,不然今晚扫炕的炕扫帚可就要挥舞起来了。”
一听“炕扫帚”,程飞吓得浑身一激灵。狗剩说那玩意儿打屁股可疼了,她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紧紧闭着眼睛,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是飞飞……”
“好哇!你现在是真皮实了!胆儿肥了!敢往酸菜缸上爬了?!”程秋霞见她承认,火气又上来了,“说!你爬那么高干啥?!是不是又去够房檐上的冰溜子了?!”
程飞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小手紧张地抠着门框。
“那冰溜子也是你能玩的?!啊?!”程秋霞越说越后怕,声音不由得拔高,“那玩意尖着呢!掉下来扎着脚咋整?!砸着脑袋咋整?!你是真虎啊,干说你不听,非得给你吃几炕扫帚才知道厉害?!”
程飞被骂得不敢吭声,只能小幅度地点头,表示“知道了,不敢了”。
程秋霞看她那鹌鹑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今晚这打你先记着,你看下回你还敢的,我一起跟你算总账,现在,老老实实帮妈烧火去。”
一听暂时逃过一劫,程飞立刻如蒙大赦,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烧火!飞飞烧火!”
“这熊犊子,一眼看不见都不行。”程秋霞这才重新动手捞酸菜。她搬开石头,掀开缸盖,一股浓郁纯正的酸香立刻扑鼻而来。
缸里的酸菜腌得金黄透亮,她伸手捞出一颗饱满的,甩掉多余的水分,拿回厨房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嚓嚓几下,将酸菜帮片成薄片,再切成细细的丝。那酸菜丝切得均匀,看着就爽利。
大铁锅烧热,放上点荤油,滋啦一声,先把切好的酸菜丝倒进去翻炒,直到把那股子水汽炒掉,酸香味更加醇厚地激发出来。然后添上足足的井水,把化冻后变得软塌塌、充满孔洞的冻豆腐切成麻将块大小放进去,再把那几根肉多的大骨头也推进去,盖上厚重的木头锅盖,大火烧开,转成小火慢慢咕嘟。
程飞蹲在灶坑前,认真地往里添柴火,小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红彤彤的。
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热气从锅盖边缘不断冒出,带着酸菜、骨头和豆腐混合的诱人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院子里,将那点刚刚因为鞋印引起的小小风波都冲淡了。
程秋霞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汁,又看看灶坑前那个虽然傻乎乎、但此刻格外乖巧的闺女,心里那点气早就被这浓浓的烟火气给熏没了。罢了罢了,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待会儿吓唬吓唬就行了,真打……哪舍得啊,这要是个小子炕扫帚早和屁股打照面了。
嗯,这冻豆腐炖到时候,吸饱了酸菜和骨头的汤汁,一口咬下去,肯定得爆汁儿,程飞已经开始期待今晚这顿饭了。
锅里的酸菜炖骨头咕嘟得越来越欢实,那浓郁的香味像有了实体,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冻豆腐在滚烫的汤汁里慢慢舒展,蜂窝状的空隙贪婪地吸饱了酸菜和肉骨的精华,变得胖乎乎、软塌塌的,用筷子一戳,能想象到那爆汁的口感。大骨头上的肉炖得酥烂,几乎要脱离骨头,在汤里载沉载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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