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功那番像沾了毒汁的话语,在赵援朝心里生了根,发了霉。连着几天,他干活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不由自主地往磨坊那边瞟。莲娜那苍白的面容,墨绿的眼眸,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特务”、“立功”、“体面工作”这些字眼,像魔咒一样盘旋着。
傍晚下工,他故意落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到知青点附近的老榆树下,假装系鞋带,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往磨坊门口看。老马正端着碗水,小心翼翼地喂莲娜喝,莲娜低着头顺从地小口啜饮。
“看什么呢,赵援朝?”孙晓玲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赵援朝慌忙站起身,有些结巴:“没……没啥,系鞋带。”
孙晓玲狐疑地看了看他,又顺着刚才他视线的方向望了望磨坊,眉头微蹙:“你老看人家莲娜干嘛?怪瘆人的。我可告诉你,老马叔不容易,莲娜姐够可怜了,别去招惹。”
“我招惹什么了?”赵援朝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我就是觉得……觉得她长得怪,不像咱中国人!”
这话一出,旁边刚走过来的刘建业和王琳都停下了脚步。
刘建业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赵援朝同志,长相是父母给的,不能作为评判人的依据。莲娜同志的情况,程婶和郑大队长都清楚,她是战争年代的受害者,值得我们同情和帮助,而不是猜疑。”
王琳也轻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援朝,我们下乡是来接受再教育,建设农村的,不是来搞阶级斗争、捕风捉影的。李成功那种人的话,怎么能信?他分明是没在郑大队长和程婶那儿讨到便宜,想利用你捣乱!”
赵援朝被几人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王琳那句“利用你”,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梗着脖子辩解:“我……我又没想干嘛!就是觉得可疑嘛!万一呢?发现了敌特,也是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贡献?”孙晓玲气得跺脚,“我看你是被迷了心窍!赵援朝,咱们来路上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脚踏实地吗?你怎么……”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李文娟细声细气地出来打圆场,拉着孙晓玲的胳膊,“援朝可能也是一时胡思乱想了下而已。咱们都是一个集体,要团结。”
赵援朝看着同伴们或责备、或失望、或担忧的眼神,再看看远处磨坊前,老马正用粗糙的手掌给莲娜梳头发绑辫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点被蛊惑出的邪火,渐渐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羞愧和烦躁。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冲回了知青点的屋子。
夜里,赵援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李成功描绘的美好前程和王琳他们严肃的面孔在脑海里交替出现。他想起自己离家时,父母期盼又担忧的眼神;想起第一次下地时手上磨出的血泡;想起孩子们在学堂里跟着他们念“人、口、手”时亮晶晶的眼睛;也想起程秋霞把热乎乎的鸡蛋糕塞到他手里时,那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利用……”王琳的话再次回响。是啊,李成功凭什么找上他?不就是看他年轻,有点文化,又对现状不满,想拿他当枪使吗?真要去举报莲娜,靠山屯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郑大队长和屯子里的叔婶会怎么看他?这些朝夕相处的孩子和伙伴又会怎么看他?
而那个“革委会工作”,现在想来,也虚无缥缈得很。李成功自己都只是个靠着爹妈关系的混混,能有多大能量?
另一边,程秋霞也从郑卫国那里听说了李成功来闹事和知青吵架的事。
“这个李成功,跟他爹、他叔一个德行,阴魂不散!”程秋霞气得不行,“得盯着点那个赵知青,年轻人,容易被人忽悠。”
郑卫国点点头,目光沉稳:“我心里有数。赵援朝本质不坏,就是有点小聪明,容易摇摆。让孙晓玲她们多看着他点。莲娜和老马那边,我也会多留意,不能让他们再受打扰。”
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程飞蹲在老马家磨坊外的空地上等着妈下地干活后来接她回家,小手认真地捏着一团湿泥巴。莲娜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身上穿着程秋霞给改的旧花布衫,安安静静地看着。
程飞把泥巴拍扁,又拢起来,弄成了个不成形的疙瘩。她抬起头,看看莲娜,又看看手里的泥巴,小眉头微微皱着。
“莲娜姐姐,”程飞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清亮,“一起捏小鸡啊。”
莲娜的目光从泥巴移到程飞脸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蒙着薄雾的深潭,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移开。
程飞不气馁,她把泥巴递过去一点:“你也捏。”
莲娜看着伸到面前的泥巴,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动。
程飞想了想,自己先示范。她掰下一小块泥,笨拙地搓着,想搓成个圆球当鸡身子,结果搓得一头粗一头细。“看,这样……”她嘴里念叨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教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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