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学堂就这么开了张,成了靠山屯夏日傍晚一道新鲜的风景。
连着几天,下工的钟声一响,孩子们便不用大人催促,自己就撒丫子往知青点跑。大人们忙完地里和家里的活计,也爱溜达过去,靠在门框上、窗户边,听里面传来的读书声,看着自家崽子像模像样地坐在条凳上,心里头怪舒坦的。
“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家孩子平常跟个火燎腚似的,这会儿竟然坐的住呢。”
“我家姑娘也是,做梦说梦话都是人、大,好家伙,还教她爷奶写字呢。”
“我家也是,非得让我也跟着学写字,说飞飞跟她们说什么要给盼盼悦悦写回信的事呢,她们也要写。”
“盼盼悦悦?谁啊?”
“啧,赵银凤家的那俩姑娘啊。”
“哦~改名了?挺好啊,哎,我听说陈老四到处相人呢。”
“嗯呐,我听赵媒婆说了,她说她不管那推人进火坑的缺德事。”
“也是,陈酒蒙子那几个公分自己吃饱都够呛,还娶媳妇呢,谁家好人嫁他啊。”
知青们也教得越来越顺手。刘建业的数学课从最简单的数数开始,他用小木棍和玉米粒当教具,教孩子们十以内的加减法。铁蛋一开始坐不住,老想搞小动作,被刘建业用“算对了奖励一颗炒豆子”给拿捏住了,竟也耐着性子学了起来。
赵援朝的语文课充满了“故事性”。他讲“人”字,就说顶天立地一个人;讲“口”字,就说人要吃饭说话;讲“手”字,就带着孩子们一起比划干活的动作。他还真教起了画画,虽然画工稚嫩,但画个太阳、房子、大公鸡,孩子们都看得津津有味,抢着用砖块在沙石地面上花了很大一幅童画。
孙晓玲的“音体课”是最热闹的。她带着孩子们在库房前的空地上做简单的伸展操,喊着“一二一,伸展手臂”,孩子们动作歪歪扭扭,笑声不断。唱歌更是卖力,《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嘹亮得能传遍半个屯子,连围观的大人都忍不住跟着哼唱。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王琳和李文娟负责的识字和写字课则安静许多。王琳对笔画顺序要求严格,握着年龄小的孩子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李文娟则拿出了她珍藏的毛笔和一点点墨块,教大点的孩子磨墨,用木棍写最简单的“一”、“二”、“三”,当天写的最好最快的学生就能用毛笔和墨水写真的毛笔字。那淡淡的墨香混在泥土和汗水的气息里,竟也不显突兀。
程飞是学生里最特别的一个。她不吵不闹,总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紧紧跟着“老师”,小嘴偶尔会无声地蠕动,模仿着发音。她学得不算最快,但极其专注。当王琳教“手”字时,她反复早地上写字,又看看石板上的字,像是在进行严肃的比对。当李文娟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一”字时,她盯着那墨迹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对李文娟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莲娜。她每天都跟着老马来,依旧坐在那个靠墙的角落,不跟任何人交流,眼神大多时候是放空的。但有一次,王琳在石板上写下一个“花”字,并拿出了一朵刚摘的野花做对照时,莲娜的目光竟然在那字和花之间停留了许久。老马紧张地看着女儿,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后来莲娜又恢复了原样,但这一细微的变化,却让老马眼眶发热,仿佛看到了乌云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微光。
这天晚上下课,月光很好,洒下一地清辉。孩子们被各自家长领回家,知青们收拾着“教室”。程秋霞帮着把条凳归位,看着石板上还没擦掉的红字,对正在扫地的孙晓玲说:“孙知青,你们真是办了件大好事。瞧把这些孩子给教的,也学了不少东西。”
孙晓玲擦擦额角的汗,笑得爽朗:“程婶儿,我们也高兴!看着孩子们一天天认字多了,唱歌响了,比多挣几个工分还让人得劲儿!”
郑卫国也背着手溜达过来检查,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有秩序,有内容。坚持下去,咱屯子下一代,总不能还是睁眼瞎。”他看到角落里老马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莲娜起身,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柔和了些。
程飞没有立刻跟程秋霞回家,她跑到库房外面,找到正在舔爪子洗脸的狸花猫。她蹲下身,伸出食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一”字。
“猫,看,”她指着那个痕迹,小声说,“我写的。”
狸花猫停下动作,黄绿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地上那稚拙的笔画,用鼻子凑过去嗅了嗅,然后“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程飞的小腿。
晚风吹过,带来玉米叶沙沙的响声和远处池塘的蛙鸣。
夏夜闷热,知青点的门和窗户都大敞着,煤油灯的光晕在蚊虫的飞舞中微微晃动。几个人洗去一身的汗水和泥土,聚在东屋外间,就着昏暗的灯光讨论明天的课程安排。空气里混杂着皂角、汗味和淡淡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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