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了,地里的苗又蹿高了一截,绿油油地连成片。这天晌午,邮递员老陈的自行车铃铛在屯子口清脆地响起来,他没像往常那样把信直接送去队部,而是蹬着车径直到了程秋霞家院门外。
“程嫂子!有你们家的信!还是从南边来的呢!”老陈扬着手里一个牛皮纸信封,嗓门亮堂。
程秋霞正在院里晾晒刚洗的床单,闻言擦擦手迎出去,一脸诧异:“南边?我家哪有南边的亲戚?”接过信一看,落款处写着“深圳市罗湖区xx饭店 赵银凤”,她顿时“哎呦”一声,脸上笑开了花,“是银凤!是银凤她们娘仨寄来的,飞飞?飞飞快来!”
在田埂上挖野菜的程飞听见动静,像只小兔子似的蹦了回来,眼巴巴地看着程秋霞手里的信。连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狸花猫都支棱起了耳朵,似乎对这来自远方的物件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快,飞飞,进屋,妈给你念信!”程秋霞拉着程飞进屋,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撕开,抽出几张薄薄的信纸。信是赵银凤口述,盼盼和悦悦也歪歪扭扭写了几行,还画了画。
程秋霞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秋霞姐,见字如面。我和盼盼、悦悦在深圳一切都好,勿念。这边天儿啊,跟咱老家完全不一样,冬天一点儿雪星子都没有,穿件薄袄就过冬了。这刚进四月,天就热得跟咱那伏天似的,太阳明晃晃的,感觉离得特别近,晒得人头晕……”
念到这儿,程秋霞啧啧称奇:“好家伙,冬天不下雪?那还有啥意思。”
程飞眨着眼,努力想象着“冬天不下雪”是什么样子。
程秋霞继续念:“我在饭店里做杂工,洗菜洗碗打扫卫生,活儿是累点,但管吃住,月底还能见着现钱。就是盼盼和悦悦这两个皮猴子,天天在外头疯跑,都晒成黑泥蛋子了……”
信纸后面,是盼盼和悦悦用铅笔写的字,大大的,一笔一划很用力:
“飞飞妹妹,你好吗?我们上学了,会写字了。这边有白色的大鸟,叫海……”一个字不会写,画了个大圈,“还有望不到边的水,小姨说这是大海,比咱屯子最大的水泡子大一万倍,水里是咸的,踩过水后身上咸咸的。”
旁边还用蓝铅笔画了几道波浪,波浪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程飞的小脑袋凑过去,指着那个大圈和波浪,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望不到边的水?那得多大啊。”
程秋霞指着最后几行字,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继续念:“小姨还说,海的那边,有香O,还有台O,据说那边晚上灯火通明,可O华了。飞飞妹妹,等我们长大了挣了钱,一起去海那边玩,好不好?拉钩!——盼盼,悦悦。”
念完了信,屋里安静了一会儿。程秋霞摩挲着信纸,感慨道:“这银凤,带着俩孩子,在那么老远的地方,也真是不容易。不过听着,日子总算是有奔头了。”
程飞的注意力却全在那海、白色的大鸟和海那边的约定上。她低头看着自己黑乎乎、沾着泥点的小手,又看了看信纸上那歪歪扭扭却充满热情的“拉钩”两个字,小声地、认真地说:“好。”
狸花猫不知何时从窗台跳了下来,走到程飞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腿,似乎在询问这新鲜事。
程飞蹲下身,把信纸上盼盼画的那片“海”指给猫看:“猫,看,海很大,看不到头那么大。”她又指了指那几个字,“太阳很近,很热。”
猫当然看不懂字,但它似乎感受到了小主人语气里的向往和兴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下午,程秋霞拿着信去找李风花、王淑芬她们,南边来的消息立刻成了妇女圈里的头条新闻。大家听着“冬天不下雪”、“海望不到边”、“海那边很繁华”,都觉得像听天书一样,又是惊奇,又是羡慕。
“哎呀呀,这银凤娘仨,算是咱们屯子走出去最远的了!”
“盼盼和悦悦都上学了,还会写信了,真出息。”
“等她们长大了,说不定真能去海那边见见世面呢。”
程飞坐在一旁,听着大婶大娘们的议论,小手一直紧紧攥着那几张信纸。她走到院子里,望着南方蔚蓝的天空。海的那边,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南边的天热了,这北边的日头也高高的挂在头顶,晒得玉米叶子都有些打蔫。锄了一上午草,到了歇晌的时候,人们都迫不及待地找树荫、地头沟渠边坐下,拿出带来的干粮和水壶,抓紧时间歇口气。
“今年这天咋这样,热这么早?”
“哎……我也这么觉得,我奶说感觉今年年头不好。”
知青们聚在靠近水渠边的一棵大柳树下,个个满头大汗,衣衫湿透。赵援朝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看着自己磨出水泡又破掉、缠着布条的手掌,唉声叹气。刘建业拿着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眉头拧成了疙瘩,正在那上面写写算算。
“别算了,建业,”孙晓玲有气无力地靠着树干,“越算越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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