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划破青灰的天幕时,程蝶衣就醒了。茅草屋的窗棂结着霜花,他伸手摩挲枕边叠得方方正正的虞姬戏服,粗粝的麻布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那些金线绣就的云纹已在战火中褪色,唯有补丁处细密的针脚,还倔强地诉说着往日荣光。恍惚间,广和楼后台的热闹扑面而来 —— 铜盆里蒸腾的热气,徒弟们清脆的请安声,还有戏服在阳光下流转的璀璨光华。
"吱呀 —— 吱呀 ——" 石碾转动的声响由远及近,混着山风送来的零星笑语。程蝶衣披上打着补丁的夹袄推门而出,晨雾里浮动着湿润的草木香。文三儿正弓着背推碾子,粗布褂子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原本拉洋车的手茧此刻嵌进粗糙的碾杆,每一道纹路都沾满金黄的谷粉。"程先生,您尝尝这新磨的小米!" 汉子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比前门楼子那家米铺的强十倍!"
说话间,段小楼抱着月琴走来。琴身缠着褪色的红绸,那道从北平城带出的裂痕在晨光中愈发触目惊心。昨夜他用根据地新缫的蚕丝换弦,指尖还沾着桑叶清香:"蝶衣,咱们把《抗金兵》改改?" 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像梁红玉擂鼓,得让小鬼子听见咱的威风!" 程蝶衣注意到师兄虎口处新添的血痂,那是前几日搬运兵工厂物资时留下的,此刻却比戏台上的胭脂更鲜艳夺目。
早饭时分,程砚秋蹲在石碾旁,就着咸菜喝糙米粥。远处练兵场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惊起一群麻雀。"当年在长安大戏院,哪敢想有这么一天?" 他望着院墙上新刷的标语,"可您看这些石碾子," 苍老的手指轻轻叩击碾盘,"比戏台上的道具更有分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座挂着 "房良联合县政府" 木牌的小院里,油灯彻夜未熄,姜时喆先生正伏案撰写夜校教材,窗纸上晃动着抄写歌词的人影。
午后的玉米地沙沙作响,文三儿带着程蝶衣拐进一处隐蔽的山坳。推开柴门,灶台前的王婶立刻吹熄油灯,掀开石板 —— 底下整整齐齐码着千层底军鞋,针脚细密得如同戏服上的盘金绣。"上个月反扫荡," 文三儿压低声音,"王婶她们藏起伤员,抄起扁担就跟鬼子拼,愣是把三个散兵追得满山跑!" 程蝶衣抚摸着军鞋上凸起的针脚,忽然想起广和楼戏服箱里那把银剪,此刻才懂得,真正的锦绣从不在戏台上。
暮色四合时,方景林回来了。警服肩头洇着暗红血迹,怀里的情报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城里的联络点暴露了。" 他把纸条塞进灶膛,火苗瞬间窜起,"徐先生说,得在三日内把电台送过封锁线。" 程蝶衣注意到他袖口新绽的裂口,那曾是这位老巡警最得意的伪装,此刻却像勋章般醒目。方景林察觉到他的目光,露出疲惫的笑容:"不打紧,就当是还了当年您救我的人情。"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夜校的歌声,混着山风飘进每个人心里。
深夜的兵工厂灯火通明,程蝶衣和段小楼正在组装手榴弹。机油的气味刺鼻,可没人顾得上擦拭额头的汗水。程砚秋举着油灯走来,昏黄的光晕照亮墙上的标语:"没有**就没有新中国"。"曹火星同志在隔壁村写的," 他轻声哼唱,"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歌声响起的刹那,段小楼突然拨动月琴弦,苍凉的旋律与歌声交织,惊起栖息在屋檐下的山雀。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警报声撕裂长空。日军飞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文三儿抄起洋车就往村头跑,车辕上还绑着他连夜赶制的担架。方景林带着游击队员冲向山头,子弹擦过岩石溅起火星。程蝶衣和段小楼护着孩子们躲进山洞,师兄突然抱起月琴:"听谯楼打罢了初更时分 ——" 沙哑的唱腔里带着硝烟味,少年们先是一愣,随即齐声跟上:"耳边厢又听得战马嘶鸣......"
程砚秋站在洞口,抡起锄头敲击岩石。"咚!咚!" 沉闷的声响混着枪声、歌声,在山谷间回荡。远处的红旗猎猎作响,战士们的身影在硝烟中忽隐忽现,恍惚间竟像是戏台上的天兵天将。当最后一架敌机仓皇逃窜时,夕阳正把红旗染成血色,程蝶衣走出山洞,看见文三儿正帮着老乡扶正倾倒的石碾,方景林在清点弹药,弹壳在地上铺成暗红的星河。
夜幕降临,石碾旁燃起篝火。程蝶衣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段小楼调好琴弦,程砚秋把锄头倒过来当鼓。当《定军山》的唱段响起时,火光映照着每张质朴的面孔 —— 有扛枪的战士,有纳鞋的妇人,还有背着小竹篓的孩童。石碾转动的吱呀声、月琴的拨弦声、锄头的敲击声,共同谱写出比任何戏班都震撼的乐章。
夜深人静,程蝶衣和段小楼坐在石碾上。月光洒在月琴的裂痕上,像是一道银色的伤疤。"等打完鬼子," 程蝶衣望着北平城的方向,"咱们就把这些故事写成大戏,让全天下都知道 ——"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夜校孩子们的歌声,混着石碾的吱呀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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