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房间里霎时间静得可怕。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春桃因为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钱嬷嬷脸上的假笑彻底冻结,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她那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充满了惊疑不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靠在床榻上的少年。
七少爷……他怎么会知道侯府寿礼的事?
这件事,夫人确实正在烦心,但也仅限于正院几个心腹知晓。这病得快死了的七少爷,消息怎么可能如此灵通?难道是春桃这个死丫头偷听来的?
她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春桃,吓得小丫鬟猛地一哆嗦,脸色发白。
苏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并非真有情报网,只是基于春桃提供的有限信息——“夫人正为备礼的事操心”——进行的合理推断。能让当家主母“操心”的寿礼,必然不是寻常之物,要么是寻不到合意的,要么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这一问,看似突兀,实则是投石问路,也是一次精准的试探。
“七少爷,”钱嬷嬷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您……从何处听闻此事?”她试图从苏喆脸上找出破绽,但看到的只是一片病弱的苍白和深不见底的平静。
苏喆轻轻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弱,但语调平稳:“躺了三日,浑浑噩噩,许是听哪个路过的丫鬟婆子闲聊提起了一耳朵罢。只是隐约记得,母亲似乎为此事劳神。”
他轻描淡写地将信息来源推给“路过的丫鬟婆子”,这是府里最常见也最无法查证的消息渠道。
钱嬷嬷眉头紧锁,显然不信这番说辞。但苏喆的态度太过自然,让她抓不住任何把柄。她心念电转,夫人为寿礼烦心是真,若是这七少爷真有什么门路……不,不可能。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子,能有什么见识?多半是巧合,或者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想到此,她脸色稍缓,重新端起那副公式化的笑容:“劳少爷挂心。夫人自有主张,这些事,就不必少爷您操心了。您还是安心养病要紧。”话语里的敷衍和轻视,毫不掩饰。
她再次强调“养病”,暗示苏喆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过问正院的事。
若是寻常庶子,被嫡母身边得脸的嬷嬷如此敲打,早已噤若寒蝉。
但苏喆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放在锦被上、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用一种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恰好能让对方听清的音量,喃喃道:
“靖安侯府老太君……年轻时似乎颇爱前朝林大家的山水,曾为求一画而辗转反侧……若是寿礼能投其所好,或许能解母亲之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沙哑,仿佛只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
然而,这话落入钱嬷嬷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猛地瞪大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喆!
前朝林大家的山水画!这确实是靖安侯府老太君年轻时的一段雅癖,知道的人不少,但时过境迁,老太君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再公开表露喜好,年轻一辈大多不知。就连夫人,也是翻查了旧年礼单,询问了侯府老人,才隐约推测出老太君可能仍存此好,但苦于林大家的画作存世极少,且真伪难辨,一直不敢轻易下手。
这、这七少爷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说得如此笃定!
这绝非一句“听丫鬟婆子闲聊”能解释的!丫鬟婆子怎么会知道侯府老太君几十年前的喜好?
一瞬间,钱嬷嬷看向苏喆的眼神彻底变了。惊疑、审视,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这病弱的少年,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知。
苏喆说完那句,便不再看她,仿佛耗尽了力气般,缓缓合上眼睛,靠在引枕上,气息愈发微弱。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了。
他不需要立刻拿出解决方案,他只需要展现出“价值”,一丝与众不同的、可能对嫡母王氏有用的“价值”。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毫无用处的庶子可以随意被舍弃,但一个可能带来好处的庶子,就值得暂时留下,至少,值得观察。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然不同。
钱嬷嬷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她看着仿佛昏睡过去的苏喆,又瞥了一眼桌上那盒“珍贵”的山参,第一次感觉这趟差事办得如此棘手。
那支山参,品相其实一般,夫人拿出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根本没指望真能救回七少爷的命。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咳咳……”苏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脆弱得随时会散去。
春桃连忙上前,带着哭腔替他拍背:“少爷!少爷您怎么样?钱嬷嬷,求您看看,少爷他……”她无助地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爷既然需要静养,老奴就不多打扰了。这山参……”她顿了顿,改口道,“乃是夫人珍藏的上品,少爷定要按时服用,好生将养。老奴会回禀夫人,少爷已醒,让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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