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悟空这一觉睡得酣沉,直抵傍晚时分。窗外的霞光如打翻的胭脂盒,泼泼洒洒漫过雕花窗棂——那窗棂是紫檀木所制,雕着“松鹤延年”的纹样,鹤喙的弧度都透着匠人的巧思。霞光穿过镂空的花纹,在榻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又似打翻了银河,星子碎在锦缎上,连榻边垂落的帐幔穗子都染成了暖橘色。他缓缓睁开眼,先是眨了眨干涩的眼皮,眼睫上还沾着点未散的睡意,像落了层细雪。随即撑着胳膊坐起身,骨节舒展时发出一连串“噼啪”脆响,倒比昨日灵便了许多。
心口的伤处已无先前的灼痛感,只剩些微麻痒,像有只小蚂蚁戴着细纱手套在轻轻爬,反倒让他踏实——这是伤口在长新肉的征兆,连皮肤下血管搏动的频率都清晰可辨。
“可算醒了。”
孙悟空嘟囔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胸腔鼓起时,能听见肺叶舒展的轻响,带着清晨露水般的清新。他翻身下床,赤足踩在铺着的羊绒毯上,绒毛蹭过脚心,暖得发痒。顺手抄起榻边那根五彩石拐杖,石纹里还嵌着些细碎的掌温。
刚一推开殿门,晚风便卷着桂花香涌进来,那桂香是后院老桂树的,混着殿外阶下那双环髻仙娥手里托盘上的莲子羹香——莲子羹里定是加了冰糖,甜香混着桂香,勾得人鼻尖发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仙娥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双环髻上簪着珠花,是南海进贡的珍珠,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见他出来,连忙屈膝行礼,裙裾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声音清脆如莺啼穿林:“孙大圣。女娲娘娘让奴婢前来唤您。三曜姬仙子、天道仙子还有白衣仙子已然驾到,此刻正在待客殿中,娘娘与青霞、紫霞两位仙子正陪着呢。奴婢特意把莲子羹温在食盒里,您要不要先尝一口?刚炖好的,加了些安神的百合。”
孙悟空闻言,眼睛“唰”地亮了,扶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得像浸了雪水:“哦?她们来了?正好,俺老孙正想道谢呢。莲子羹先搁着,等会儿再吃,先去见客人要紧。能劳烦仙子领俺去待客殿吗?”
他说着,往阶下挪了两步,拐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笃”的一声,比昨日稳了些,只是脚踝转动时还带着点滞涩。
仙娥点头应道:“奴婢遵命。”
说罢,她上前一步,袖口绣着的兰草蹭过孙悟空的袖子。
她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掌心带着点薄茧,是常年做活计磨出来的,却稳当得很:“大圣慢些走,待客殿在东边的玉华轩,要过三道回廊呢。头道回廊的转角处新摆了盆金边瑞香,香气烈,您若闻着呛,奴婢便替您挡一挡。二道回廊的地砖刚换过,青石板上还泛着潮气,走起来得留意些。”
两人缓缓而行,仙娥的搀扶稳当妥帖,指尖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每遇台阶便轻声提醒:“大圣抬脚,这阶稍高些,约莫三寸呢。”
沿途的宫灯已次第亮起,是羊角灯,灯罩上绘着“八仙过海”的故事,昏黄的光晕如融化的蜜,淌在玉石铺就的路面上——那玉石是和田暖玉,踩上去竟带着点温意。两侧的松柏投下墨色的影子,像水墨画里未干的浓墨,树身上还挂着傍晚新系的红绸带,是小仙童们祈愿用的,绸带末端的流苏在风里轻轻晃。偶尔有晚归的仙童抱着书卷匆匆走过,书册是线装的,封面上写着“黄庭经”三个字,见了他们便躬身行礼,发髻上的绒球颤巍巍的,再蹑手蹑脚地离开,鞋尖擦过地面,几乎不闻声响,只有书卷翻动的“沙沙”声留在空气里。
穿过重重宫门时,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与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韵律,像谁在远处敲着编钟,只是调子慢了些,衬得暮色愈发静了。
不多时便到了待客殿外。那殿宇飞檐翘角,檐角挂着的风铃是南海珍珠磨的,鸽子蛋大小,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像仙子在耳边低语,连声波都带着珍珠的润意。
殿门是朱红色的,漆皮亮得能照见人影,门环是黄铜鎏金的,雕成饕餮模样,衔着门环的兽口还嵌着两颗翡翠眼珠。尚未进门,便听见殿内传来笑语声,其中紫霞的清脆如碎玉落银盘,每一声都带着甜意;青霞的爽朗似松涛过崖壁,夹着点金石相击的脆响,尤为分明。
“悟空,快来快来!”三曜姬的声音率先传了出来,带着几分急切,像母亲唤贪玩的孩童,尾音里还沾着点刚喝的蜜水甜气。
女娲在一旁笑道:“别急,悟空刚能下地,眼下还走不快呢。紫霞,去把门口的毡垫再铺厚些,那毡垫是西域进贡的羊绒做的,软和,别让他磕着。”
孙悟空听着,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拐杖点地的频率也密了几分,“笃笃笃”像急着报喜的喜鹊,只是每走三步,便得停顿一下,让酸胀的小腿缓口气。
又过了约莫两分钟,他才彻底踏入殿内。殿中燃着安神的檀香,是西域进贡的百年老檀,烟气如青云般袅袅上升,在梁间缠成个结,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温润。暖意融融,地上铺着的地毯是波斯的,绒毛长及脚踝,踩上去像陷进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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