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室里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陈旧油漆和一种无言的压抑感。周一军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擦着,等待着。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坐在这样的地方,等待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
铁门开启的沉闷声响,拉扯着他的神经。一个穿着统一囚服,身形比记忆中消瘦不少,头发也已花白大半的身影,在女狱警的带领下,低着头,缓慢地走了进来。
周一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微微一滞。这就是他的母亲,“周姨”。距离上次见面,隔着的是她仓皇出逃东南亚的动荡,是国内警方不懈的追捕,是家族蒙羞的耻辱,以及他内心深处,那份难以言说的、混杂着愤怒、困惑与一丝残留亲情的复杂漩涡。
“周姨”在对面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低垂,不敢与周一军对视,一副符合她此刻身份的、怯懦而悔恨的模样。
“妈。”周一军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
“周姨”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儿子一眼,又迅速低下。“……一军。”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模仿的、属于这个年纪妇女的疲惫和老态。
这一刻,坐在周一军对面的,灵魂并非那个曾经慈爱、后来因贪婪而走上歧路的护工周姨。这具躯壳里,住着的是林修远——那个受晗冰指使、绑架周一军奶奶未遂,最终在狱中被乱拳打死的倒霉棋子。
死亡的瞬间,林修远只觉得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抛掷,再睁眼时,竟已附在了这个因惊吓过度而猝死的护工“周姨”身上。荒诞,是他对这次重生最深刻的初体验。他继承了周姨的部分记忆碎片,也继承了这具身体的社会关系,包括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上一世,他在狱中死于非命,那种拳脚加身、无处可逃的绝望和剧痛,至今仍是他灵魂深处的梦魇。这一世,他绝不能重蹈覆辙。他必须低调,必须隐忍,必须扮演好“周姨”这个角色,安安稳稳地度过刑期,活下去。
“你……在里面,还好吗?”周一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头涌起一股酸楚。无论如何,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即便她犯下大错,给奶奶下药,卷款潜逃……
“周姨”——不,是林修远——在心里迅速盘算着。他必须拿捏好分寸,既要表现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愧疚和关心,又要维持一个囚犯的颓唐与认罪姿态,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尤其是不能让周一军察觉到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还……还行。”他模仿着女性略显畏缩的声线,“政府管吃管住,就是……就是想你。”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可见的眼泪,这个动作是他从周姨记忆里搜刮来的,带着点市井妇女的粗粝感。
周一军看着母亲“笨拙”地擦拭眼泪,心中那点疑虑被涌起的怜悯压了下去。或许,监狱的生活真的让她吃了不少苦,也让她有所悔改。
“想我?”周一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想我的方式,就是给奶奶下药,然后一走了之?”
林修远心里一紧。来了,核心矛盾。他必须完美应对。他立刻根据周姨的记忆,模拟出那种被戳到痛处、无地自容的反应,肩膀缩得更厉害,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带着哭腔:“我……我鬼迷心窍了……我当时……当时是怕啊……有人逼我……我不敢说……”他语无伦次,刻意留下模糊的空间,引导周一军自己去“脑补”所谓的苦衷。
“有人逼你?谁?”周一军果然追问,眉头紧锁。他一直觉得母亲的行为有些蹊跷,一个普通的护工,怎么会突然有胆子做这种事,还能成功逃往东南亚?
林修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他猛地摇头,双手胡乱摆动:“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你也会有危险……他们……他们很厉害……”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极度的恐惧,身体甚至开始微微发抖。这倒不全是演技,晗冰的手段,他上一世就领教过,那是真的心狠手辣。
周一军看着母亲“吓”成这个样子,心中的疑惑更深,但那股无名火却也消散了一些。如果母亲真的是被胁迫的……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语气:“现在你在里面,是受法律保护的地方,有什么苦衷,你可以跟警方说。”
“不!不行!”林修远几乎要跳起来,反应激烈,随即又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带着哀求,“一军,你别问了,什么都别问!妈求你……你就当……就当没我这个妈……好好过你的日子……”他不能把晗冰扯出来,那等于自寻死路。他必须把“被迫”的基调定下,但又绝不能透露“被迫”的对象。
这番表现,在周一军看来,更像是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怕牵连他。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奶奶的身体,恢复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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