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在百家镇公社驻扎了下来,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公社大院里,平日里来往办事、说说笑笑的干部们,如今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那间临时被设为查账办公室的屋子,或者一个不小心,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
王建国书记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几次想找孙组长探探口风,都被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挡了回来。
刘福贵更是坐立不安,既担心诛皎真有问题牵连整个公社,心底深处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希望调查能查出点什么,证明自己之前的保守并非全无道理。
加工厂那边,虽然生产还在继续,但工人们的心都悬着,机器的轰鸣声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底气。
赵振华几次想去找调查组说明情况,都被诛皎用眼神制止了。
“让他们查。”诛皎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吃惊,“真金不怕火炼。”
查账办公室内,气氛同样紧张。
厚厚的账本堆满了那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条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从早响到晚。
孙组长亲自坐镇,另外几名组员分工明确,有的核对原始凭证,有的复核往来账目,有的重点审查设备引进那笔巨额资金的审批流程和支付凭证。
公社的老会计张满仓,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平日里话不多,但做事极其认真负责。
此刻,他站在桌旁,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调查组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递上他们要求的每一张单据。
起初,孙组长的眉头一直是紧锁的,脸色严肃,带着审视和怀疑。
但随着查账的深入,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严厉,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张会计,”孙组长拿起一本记录着设备款支付的账册,指着上面清晰无比的条目,“这笔购买设备的款项,来源是公社集体积累金和加工厂自身利润留存,有公社党委会的集体决议记录,有银行转账凭证,每一笔资金的流出,都有经手人、证明人、审批人签字,笔笔对得上,分毫不差。”
老张会计连忙点头:“是,孙组长。诛社长一直强调,集体的钱,一分一厘都要用在明处,账目必须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人、任何时候的检查。所有超过五十元的支出,都必须有三人以上签字确认。”
另一个负责审查合同的组员也抬起头,脸上带着惊奇:“组长,设备引进的合同我也仔细看过了。虽然是通过特殊渠道,但合同文本规范,条款清晰,有中间担保方盖章,还有相关友好协会的备案文件复印件作为佐证。手续之齐全,简直不像是……不像是公社一级能办下来的。”
他本来想说“不像是走偏门能有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孙组长接过那叠合同和文件,仔细翻阅。
确实,文件齐全,流程完整,虽然渠道特殊,但摆在明面上的手续,挑不出任何明显的毛病。
更重要的是,合同中明确标注了设备是“二手”、“技术交流性质”,价格虽然比国内同类二手设备高,但考虑到其先进性和获取难度,也在一个相对合理的区间,并非漫天要价。
“再看看他们的利润分配。”孙组长吩咐道。
账目继续往下翻。
加工厂的利润记录得明明白白。
除了按比例上缴公社作为集体积累外,剩余部分,主要用于以下几个方面:
扩大再生产,添置辅助设备;
技术改造和研发投入;
全厂职工的工资奖金和劳保福利改善;
建立职工教育基金,用于选派优秀工人外出学习培训;
甚至还有一笔专门的款项,用于补贴公社的孤寡老人和困难家庭。
每一笔支出,都有详细的记录和对应的凭证。
“看看这个,”一个年轻组员指着账本上一项记录,小声对同伴说,“他们去年底,还给全公社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发了五斤粉条,两斤油过年……这钱是从工厂利润里出的。”
“还有这笔,选派了三个工人去省机械厂学习,学费、住宿费、伙食补助,全是厂里出的。”
查账的组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
他们查过不少社办企业,甚至一些国营厂子,账目能做得如此清晰、规范,资金使用如此合理、甚至可以说是“高尚”的,寥寥无几。
很多厂子要么亏损,要么有点利润就被各级单位摊派、挪用,像百家镇这样,利润大部分用于自身发展、职工福利和反哺集体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孙组长合上最后一本账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几天几夜的连续核查,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非但没有查出任何贪污挪用、账目不清的问题,反而查出了一个管理极其规范、财务极其透明、资金使用极其合理的先进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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