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李振国深不可测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探针,刺穿了档案室凝滞的空气。林晓攥着那份泛黄的“靛蓝计划”档案,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纸张在她手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簌簌声。姜芸挡在她身前,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袖口那枚小小的绣针,隔着衣料,紧贴着皮肤,针尖的寒意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支撑。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轰鸣。
李县长没有立刻开口。他缓缓踱步,皮鞋踩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姜芸紧绷的神经上。他走到林晓面前,目光扫过档案页面上“民国绣娘工坊”的模糊字迹和“靛蓝计划”的标题,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几道深刻的纹路,在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这份档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沙哑,“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档案,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沉沉地压在姜芸和林晓的心头。
“县志办旧档室,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底层。”姜芸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喉头的干涩却出卖了她的紧张,“李县长,这档案记载的‘靛蓝计划’,似乎和我们合作社现在遇到的染料问题,有直接关联。而且,‘民国绣娘工坊’……”
李振国的手指,在“民国绣娘工坊”那行字上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姜芸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惊讶,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楚?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姜芸和林晓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伸手,缓慢地、郑重其事地,从中山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老旧的、黄铜色的怀表。表壳边缘磨损严重,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蒙着一层岁月的包浆。他轻轻打开表盖,里面没有滴答作响的机芯,只有一张小小的、同样泛黄发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斜襟袄裙的年轻女子。她站在一个简陋的染缸旁,手里拿着一根搅动的木棍,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而坚韧的神情。背景模糊,但隐约能看到一些晾晒的蓝布。照片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民国二十六年春,于绣娘工坊染缸旁。芸娘留念。”
“芸娘……”姜芸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她想起山崎雄一公文包里露出的半张旧照片,上面似乎也有“民国绣娘工坊”的字样!
李振国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涌动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怀念和悲伤。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回响:“她叫林芸娘,是我的……姑婆。”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民国绣娘工坊’,就是她一手创办的。而这份‘靛蓝计划’,是她和当时几位老染工,为了对抗日寇的经济掠夺,保护苏绣核心技艺,秘密制定的。”
真相如同染缸里骤然投入的浓墨,在姜芸和林晓心中剧烈地晕染开来。原来县长李振国,并非仅仅是招商引资的官员,他与这段尘封的历史,与“民国绣娘工坊”,与“靛蓝计划”,有着如此深刻的血脉联系!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李县长,那现在的染料……”林晓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振国合上怀表,那冰冷的壳体重新隔绝了照片上的温情。他眼中的悲伤被一种锐利的决断取代,重新看向姜芸:“山崎雄一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狠。他们利用供应链,用劣质化学染料冒充‘非遗专用’,目的就是摧毁苏绣的根基——色彩!让溯源系统失去判断依据,让苏绣失去灵魂!他以为我们忘了‘靛蓝计划’,忘了姑婆她们当年的抗争!”
他猛地一掌拍在档案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但他错了!这份计划的核心,不仅是记录,更是方法!一种用最原始、最天然的材料,在特定条件下发酵提纯,能染出那种独一无二、充满生命力的‘苏绣蓝’的方法!这方法,当年只有姑婆和最核心的几位染工掌握,后来失传了……”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姜芸:“档案里,记载了关键的材料配比和发酵环境描述!姜芸,你是苏绣传人,对色彩最敏感!周师傅是老染工,经验丰富!你们必须立刻着手,按照档案上的线索,把‘靛蓝计划’复原出来!这是反击的唯一武器!”
姜芸的心脏狂跳起来,热血冲上头顶。县长身份的揭露,不仅解开了他为何对山崎如此警惕的伏笔,更将“民国绣娘工坊”的往事与当下的危机紧紧捆绑!山崎雄一公文包里的照片,很可能就是芸娘姑婆!他觊觎的,不仅仅是苏绣技艺,更是这段历史背后隐藏的、失传的染料秘方!
“好!”姜芸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马上试!周师傅那边,我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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