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办公室的檀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里招商局官员张局长那阴阳怪气的尾音:“姜芸同志,外资引进是县里头等大事,你这溯源系统……是不是太急了点?”那声音像根细刺,扎在姜芸后颈,她甚至能想象出对方那张油滑脸上堆砌的“为你好”。
办公室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摩擦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旧文件和墨水的混合气味,县长李振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脊挺直,正低头翻阅一份招商引资简报。桌上,一个东洋风格的丝绸摆件在午后斜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那是山崎雄一上次来访时“顺手”留下的“小礼物”,此刻,它安静地立在一堆文件旁,像一枚不和谐的楔子。
姜芸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平板电脑。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上常年握针留下的薄茧在光线下清晰可见。那枚随身携带的绣针,此刻正别在她袖口,针尖在布料下隐约透出一点寒芒,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李县长,”姜芸的声音很稳,像绷紧的丝线,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关于合作社开发的‘版权区块链绣品溯源系统’,以及张局长提出的‘影响外资引进’的顾虑,我想当面汇报清楚。”她没有看张局长,目光直直落在李振国脸上。
李振国抬起头,目光锐利。他没说话,只是将简报推到一边,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示意她开始。他的目光扫过姜芸,又下意识地落在那个东洋丝绸摆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摆件光滑冰冷的表面,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弧线。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滴冰水,落入姜芸心底。
姜芸点开平板上的视频文件。屏幕亮起,清晰的画面瞬间填满了办公室的沉寂。
视频开头,是合作社明亮的绣坊。镜头聚焦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牡丹富贵图》上。画面切换,一个年轻绣娘拿起手机,对准绣品边缘一根几乎看不见的、融入丝线本身的特殊“数字编码绣线”。手机屏幕上立刻弹出信息:绣娘:林晓;原料:苏绣特级桑蚕丝(合作社认证);工艺:平针 套针(非遗认证);创作时间:2025年X月X日;唯一溯源码:SU2025XXXXXX。每一个环节,都清晰可溯,像一条透明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作品的“身份”。
“这就是我们的核心——每一件正品苏绣,都绣入了这根特殊的‘编码绣线’。”姜芸的声音在视频背景音中响起,冷静而有力,“它不是标签,不是贴纸,是绣娘一针一线融入作品的‘基因’,无法剥离,无法伪造。消费者扫码,看到的是从蚕茧到绣品的全过程,是苏绣技艺的尊严和传承。”
视频继续播放。镜头切换,画面变得刺眼——那是在刘翠花那个废弃山寨绣厂里拍到的场景。光线昏暗,几台老旧的绣架蒙着厚厚的灰尘。一个穿着脏污工服的男人,正用劣质的化纤丝线,模仿着苏绣的针法,粗糙地绣着一片模糊的牡丹花瓣。旁边,堆放着大量印着“山崎丝绸株式会社”字样的廉价包装盒。镜头特写那“牡丹”——针脚凌乱,丝线毫无光泽,色彩呆板刺俗,与合作社绣坊里那件《牡丹富贵图》的雍容华贵、针脚细腻、丝光流转,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强烈对比。
“这就是山崎雄一高价收购山寨厂的目的!”姜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像淬了火的绣针,“他们不是要传承苏绣,是要用这些粗制滥造、成本极低的仿冒品,贴上‘苏绣’的标签,借我们的名头,去国际市场倾销!李县长,您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外资引进’?这是在砸我们苏绣的金字招牌!是在透支我们几代人积累的文化信誉!”
视频结束,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和视频播放器停止后细微的电流嗡鸣。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局长脸上的“为你好”彻底僵住,变成了铁青,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没想到姜芸会这么直接,把山崎的底裤都扒了出来,还当着县长的面。
李振国沉默着。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平板屏幕,依旧停留在那两幅牡丹图的对比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手指,又一次,无意识地、缓慢地,抚过桌上那个冰冷的东洋丝绸摆件光滑的表面。一下,又一下。那动作,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挣扎。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姜芸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她能感觉到自己袖口那枚绣针的存在,针尖仿佛正抵着她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感。她强迫自己站直,迎着县长的目光,没有退缩。她身后,是合作社几十号绣娘的生计,是苏绣技艺的清白,是她用命守护的传承。她不能退。
终于,李振国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看向姜芸,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张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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