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暮春总裹着一层湿软的风,从西湖上掠过来,携着苏堤的柳丝潮气、孤山的梅瓣冷香,漫过清河坊的青石板路,最后钻进巷尾那座挂着“蔡府”木牌的宅院。院门是半旧的朱漆,边角被岁月磨出浅淡的木纹,门环上悬着两串风干的桂花,风一吹,细碎的金褐色花瓣便簌簌落在来访者的衣袂上——这便是杭城无人不晓的瑞云居所,虽非朱门大院,却因院里那位十四岁的姑娘,成了无数王孙公子、文人墨客心尖上的牵挂。
瑞云彼时刚过十四生辰,梳着双丫髻,鬓边簪着一小枝新折的白茉莉。她坐在窗前的花梨木桌旁,指尖捏着一支狼毫,正对着宣纸上的残荷出神。窗棂外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嫩红的芽尖映在她眼底,倒让那双本就清亮的眸子添了几分柔润。她生得极妙,不是俗艳的浓丽,而是清润如西湖水:眉是远山黛,不描而秀,眼尾微微上挑,却无半分媚态,只添了点清冷的灵气;鼻梁秀挺,唇瓣是天然的浅樱色,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会陷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不笑时又带着点疏离的静气。
“云儿,过来瞧瞧这个。”堂屋里传来蔡媪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调子。蔡媪是瑞云的养母,年近五十,鬓边已染了霜色,却依旧穿着浆洗得挺括的蓝布衫,眉眼间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唯独对瑞云,总多了三分迁就。
瑞云放下笔,裙摆轻扫过地板上的蒲团,缓步走进堂屋。屋里八仙桌上摆着一个描金漆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锭银子,旁边还放着一张红笺,写着“求见贽礼:纹银五两”。蔡媪正用帕子擦着银锭,见瑞云进来,便抬眼道:“这是盐商张老爷差人送来的,说想明日来见你,还特意嘱咐,要是你愿意见,他再补十两茶钱。”
瑞云的目光掠过那锭闪着冷光的银子,指尖轻轻蹭了蹭袖口的绣纹——那是她前几日自己绣的兰草,针脚还不算太熟练。她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姆妈,我昨日跟你说的话,你忘了?”
蔡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说要自己择客,我没忘。可张老爷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出手阔绰,跟他交好,往后咱们院里的用度也宽裕些。你才十四,刚要见客,别太拧着性子。”
“我不是拧性子。”瑞云走到桌前,垂着眼,声音虽轻,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姆妈常说,我进这行,是为了往后能有个好去处。可这是我第一次见客,是往后一辈子的开头,怎么能随便应付?银子多少,你定规矩就行,但见不见、跟谁多说几句话,得我自己选。要是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往后日子长了,我又能指望什么?”
她话说得慢,却字字落在实处。蔡媪看着眼前的姑娘,忽然觉得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从前总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叫“姆妈”的小丫头,如今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亮,竟有了几分撑得起场面的风骨。蔡媪叹了口气,把银锭放回漆盒:“罢了,就依你。我定个价,十五两银子见一次,来的人得先送贽礼。贽礼厚的,你愿陪他下棋、画画都行;薄的,就端杯茶应付过去,成吗?”
瑞云这才抬眼,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梨涡若隐若现:“谢姆妈。”
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蔡府的门就被踏破了。杭州城里的富商、官宦子弟,还有那些自诩风雅的文人,闻着消息都往巷尾跑。有人提着沉甸甸的锦盒,里面装着珍珠翡翠;有人捧着自己写的诗卷,盼着能得瑞云一句点评;还有些家底薄些的,凑了几两碎银,也想挤在门口,求个远远看一眼的机会。
瑞云待在西厢房里,听着院外的喧哗声,依旧坐在窗前描她的荷花。小鬟春桃端着茶进来,忍不住念叨:“姑娘,方才王公子送来一对玉镯,说是和田玉的,光润得很;还有李秀才,捧着本《昭明文选》,说要跟你论诗呢。”
瑞云握着笔的手没停,笔尖在荷叶的脉络上顿了顿,漫声道:“知道了。你把王公子的贽礼收着,告诉他今日客多,改日再约;李秀才要是贽礼够数,就让他在堂屋等,我过会儿去见。”
春桃应了声,又好奇地问:“姑娘,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人啊?这些公子爷里,有有钱的,有有才的,还有长得俊的,你怎么都不热络?”
瑞云抬眼看向窗外,石榴树的新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她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不是他们。”
她要找的,不是那些一见面就夸她容貌、或是急着炫耀自己财帛才学的人。她想找个能听懂她话里意思的,能坐下来跟她安安静静说会儿话,不盯着她的脸,也不惦记着她的画的人。可这样的人,在这来来往往的客人里,能找得到吗?瑞云自己也说不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等着什么东西似的。
这日傍晚,院外的喧哗渐渐歇了,春桃刚要进来禀报“今日客都走了”,却见门房匆匆跑进来:“蔡妈妈,外面有个姓贺的秀才,说要见瑞云姑娘,送了一两银子当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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