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永熙年间的六月,河东郡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把地面烤得泛出白花花的光。土路被晒得裂开指头宽的缝,风一吹就卷起呛人的尘土,连路边的老槐树都耷拉着叶子,蝉鸣也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沙哑。可就在这能把人烤化的暑天里,运城城外的刘记酒坊却飘着比热浪更勾人的香气——那是刘白坠新酿的春酒,正隔着瓦罐,把醇厚的酒香渗进空气里。
刘白坠蹲在酒坊院角的晒场上,黝黑的脊梁上满是汗珠,顺着脊梁骨滚进粗布短打的褶皱里,又滴落在滚烫的青砖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他面前摆着二十多个半人高的瓦罐,每个罐口都用浸过蜡的麻布封着,罐身贴着朱红的纸条,写着“新酿春醪”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他昨天刚封好的酒,按老规矩,得在盛夏的日头下晒够十天,才能把酒里的杂味晒透,让酒香变得绵密。
“爹,这日头也太毒了,您就不怕把酒晒坏了?”十七岁的儿子刘石挑着水桶过来,把水瓢递到父亲手里,眼睛直盯着瓦罐,“前儿张记酒坊的王掌柜还说,您这‘晒酒’的法子是瞎折腾,说夏天酿酒得藏在阴凉里,哪有往太阳底下送的?”
刘白坠接过水瓢猛灌了两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胸口的燥热。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指着瓦罐笑:“王掌柜懂什么?这酒跟人一样,得经点折腾才能长记性。咱河东的水硬,米是盐碱地种的,酿出来的酒自带股冲劲,不借着盛夏的日头晒一晒,那股冲劲散不去,喝着辣嗓子。你看这瓦罐,是咱村老窑烧的,壁上有细孔,晒的时候能把酒里的水汽透出去,又能把日头的暖劲锁在里头,等晒够十天,你再尝,那酒香能绕着舌头转三圈。”
刘石还是不放心,伸手摸了摸瓦罐壁,烫得赶紧缩回来:“可这罐壁都快烫手了,里头的酒不会变酸吗?”
“酸不了。”刘白坠拍了拍瓦罐,语气里满是笃定,“咱的酒曲是用三月的柳芽、端午的艾蒿和伏天的槐花拌的,自带一股子清苦劲,能压得住暑气。你忘了去年?去年晒酒的时候比今年还热,最后开罐的时候,李老爷喝了一口就拍桌子,说比他从京城带来的葡萄酒还醇。”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清脆的铜铃声。刘白坠抬头一看,是城里驿站的驿卒,骑着匹枣红马,手里拿着个牛皮袋,正往酒坊这边来。驿卒到了门口,翻身下马,把牛皮袋往石桌上一放:“刘掌柜,京城来的信,说是给您的。”
刘白坠愣了愣,他一辈子没去过京城,怎么会有京城的信?他擦了擦手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袋,里面是张叠得整齐的麻纸,字迹工整,写着“致河东刘白坠先生”。信里说,写信人是京城吏部的郎中,去年托朋友从河东带了两罐他酿的酒,喝着觉得醇厚异常,尤其是长途运输后,酒味不仅没散,反而更香浓,想跟他定五十罐酒,下个月派人来取,用来送给要外放任职的同僚。
“爹,京城的官都要喝您酿的酒?”刘石凑过来看完信,眼睛瞪得溜圆。
刘白坠把信叠好揣进怀里,心里又惊又喜。他酿了三十年酒,最多就是卖给城里的商铺和周边的乡绅,还从没做过京城的生意。他摸了摸晒场上的瓦罐,突然觉得这滚烫的日头也没那么难熬了:“看来咱这酒,还真能走出河东。”
接下来的十天,刘白坠几乎天天守在晒场上。天刚亮就去查看瓦罐的封布有没有被风吹开,中午顶着日头给瓦罐旁边的地面洒水降温,傍晚又要把瓦罐挪到屋檐下,怕夜里的露水渗进罐里。刘石也跟着忙前忙后,原本觉得父亲“晒酒”是瞎折腾的心思,早就没了踪影,反而每天都盼着开罐的日子。
第十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晒场上的瓦罐终于到了该开封的时候。刘白坠选了个看起来最饱满的瓦罐,用小刀轻轻划开蜡封的麻布,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涌了出来——那香味不像别的酒那样冲,反而带着股槐花的清甜和阳光的暖劲,飘得满院子都是。刘石忍不住凑过去,刚吸了吸鼻子,就被酒香勾得咽了口唾沫。
刘白坠拿了个粗瓷碗,掀开罐口的木塞,舀出半碗酒。酒色是透亮的琥珀色,在夕阳下泛着光。他先尝了一口,酒液滑进嘴里,先是淡淡的甜,接着是醇厚的酒香,咽下去之后,喉咙里还留着股回甘,一点都不辣。他又给刘石倒了小半碗:“你尝尝,看看跟平时的酒不一样在哪。”
刘石端着碗,小口抿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爹,这酒比平时的甜,而且喝着不烧喉咙,感觉酒气慢慢往肚子里走,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就对了。”刘白坠笑着点头,“晒过的酒,酒气沉底了,喝着绵,但是后劲足,喝醉了不容易醒。你记住,咱这酒,要么不喝,喝了就得尽兴,可别贪杯。”
当天晚上,刘白坠就按照信里的地址回了信,说五十罐酒已经备好,随时等着京城派人来取。他还特意在信里说,这酒适合长途运输,就算颠簸半个月,酒味也不会变。没想到过了没几天,驿站又送来消息,说京城的人已经出发了,还带了不少银子,让他把酒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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