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曲尤物
平康坊的灯,总比别处亮得早。暮色刚浸过朱雀街的石板路,三曲巷里的胭脂香就漫了出来,混着酒气、丝竹声,在檐角绕成一团化不开的软。楚儿的“润娘阁”就在巷底,门楣上挂着块乌木匾,字是前朝狂草,笔锋里带着股野气——那是她没从良时,跟个落魄举子学的,如今倒成了招牌。
“润娘,郑补阙的车刚过巷口!”打杂的小丫头春桃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块刚从路边捡的糖糕,“要不要叫住?他上次还问您新填的《柳梢青》呢。”
楚儿正对着铜镜描眉,黛笔停在眉峰处,眼波斜斜飞过来:“慌什么。”她指尖捻起鬓边一朵珠花,是南海进贡的淡水珠,郭锻昨日送来的,沉甸甸压得鬓角发酸,“他要进来,自然会叩门。”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车马停驻的动静,接着是郑光业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润娘在么?新酿的桑落酒,给你带了两坛!”
楚儿放下黛笔,唇角勾出半抹笑。她穿件月白绫罗衫,领口绣着缠枝莲,露着半截皓腕,腕上银钏随着起身的动作叮当作响。“这郑三郎,倒比谁都殷勤。”
春桃撇撇嘴:“还不是看您如今是郭都头的人,想借着您递话呢。”
“递话?”楚儿推开窗,正看见郑光业站在巷中,一身绯色官袍,手里拎着酒坛,活像个偷酒喝的小吏,“他那点心思,郭锻门儿清。”她扬声喊道,“郑补阙,进来坐呀,我这刚泡了新茶!”
郑光业眼睛一亮,刚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踏得石板路“噔噔”响。楚儿脸上的笑淡了淡,春桃已经缩到她身后——来的是郭锻的马,那匹杂色烈马一进巷,周遭的喧嚣都矮了三分。
郭锻翻身下马,玄色劲装,腰里别着把环首刀,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当年在万年县捕贼时留下的。他瞥了眼郑光业,没说话,径直往阁里走,路过郑光业身边时,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
“郭都头。”郑光业踉跄了下,脸上却堆着笑,“刚给润娘送点酒,您要不要尝尝?”
郭锻没理,掀帘进了屋,鼻子在楚儿身上嗅了嗅,眉头拧起来:“又跟谁说话了?这胭脂味,不是你的。”
楚儿转身给他倒茶,银钏撞在茶盏上:“郑补阙路过,总不能把人轰出去吧?”
“他算什么东西。”郭锻接过茶盏,手指在她腕上捏了把,捏得她蹙眉,“往后少跟这些文官搭话,一个个心眼比筛子还多。”他是万年县捕贼官,管着长安城的缉盗事,手底下养着一群亡命徒,向来瞧不上这些靠笔墨吃饭的。
楚儿抽回手,银钏又响:“我在三曲混了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用得着你教?”
“你现在是我的人。”郭锻把茶盏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出来,“就得守我的规矩。”他起身往内室走,“我今晚歇在这儿,让春桃把那坛桑落酒热了,再弄碟酱牛肉。”
郑光业在门外听见动静,识趣地留下酒坛:“润娘,改日再来看你!”匆匆走了。楚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内室的门,忽然觉得这月白绫罗衫,穿得像层枷锁。
二、狂逸难驯
郭锻有正室,在布政坊的大宅里,是吏部侍郎的侄女,规矩大得很。楚儿这处“润娘阁”,说白了就是外室的住处,郭锻来得稀,十天半月才踏进来一次,每次来都带着酒气和血腥味——不是刚拿了贼,就是跟同僚拼了酒。
他不来的时候,楚儿倒自在。白天睡足了,傍晚就开了窗,对着巷口弹琵琶。她的琵琶弹得好,三曲里没人能比,尤其是那首《凉州词》,弹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时,弦音里能弹出酒香,弹到“古来征战几人回”,又带着股刀兵气。路过的熟客,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都会站在窗下听会儿,扔几枚铜钱或诗笺进来。
春桃就蹲在窗下捡,捡满一碟子交给楚儿:“您看这个,是张公子送的,说‘弦底凉州月,窗头润娘眉’,夸您呢!”
楚儿接过诗笺,看了眼就扔在一边:“酸文假醋。”但指尖划过笺上的字迹时,还是慢了半分。
有次御史台的李评事路过,扔进来个锦囊,里面是首七律,末句写“愿化窗间蝶,朝夕伴翅飞”。楚儿看完,让春桃回了张纸条:“蝶翅易损,不如做檐下燕,来去自由。”
这些事传到郭锻耳朵里,准没好。他上次撞见楚儿给个老秀才递茶,当场就把茶盏摔了,指着楚儿的鼻子骂:“你当自己还是三曲里的楚儿?现在是我郭锻的人,再敢招蜂引蝶,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楚儿没躲,碎瓷片溅到脚边,她盯着郭锻眉骨上的疤:“郭都头,我楚儿在三曲混的时候,你还在万年县跟小贼打架呢。招蜂引蝶?我要是想,用得着等到现在?”
郭锻被噎得说不出话,扬手就要打,却被楚儿眼里的劲慑住了。这女人跟别的外室不一样,眼里没有怯,只有一股子野,像没驯化的狼崽。他最终把手放下,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话:“你给我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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