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使
近年苏州有户姓周的人家,雇了个叫阿福的小仆役。阿福才十五岁,眉目清秀,就是性子闷,每天闷头干活,话少得像檐角的冰棱。唯独每到月初,就会红着眼圈找周老爷:“求您放我回去看看吧,我娘……”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周老爷总把脸一沉:“当初签了三年契,现在走?工钱都扣光也不够赔!”
那天午后,日头把南窗晒得发烫,阿福趴在窗下的竹榻上打盹,粗布短褂被汗浸得发潮。周老爷路过时,忽然看见个胖妇人从月亮门挪进来,五十多岁的样子,蓝布衫被撑得紧绷,走路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带起裙摆的褶皱。她走到竹榻边,盯着阿福露在外面的胳膊看了半晌,叹口气,把自己的粗布帕子解下来,轻轻盖在阿福手背上。
阿福翻身时帕子滑到地上,妇人又蹲下去捡,手指肿得像发面馒头,费劲地把帕子重新盖好,还掖了掖阿福敞开的领口。周老爷正想开口问,妇人已经摇摇晃晃往外走,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沉。
第二天一早,周老爷叫住正劈柴的阿福:“你娘是不是病着?”阿福手里的斧头顿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下去:“是……她总说浑身肿,我想回去送点药。”周老爷想起那妇人的模样,心头一紧:“你娘……是不是胖了很多?”阿福愣了愣,眼圈更红了:“哪能啊,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大夫说是水肿,气都喘不上来……”
话没说完,周老爷已经转身去开柜取契书:“去吧,工钱给你双倍,早去早回。”阿福还在发愣,周老爷又补了句:“路上买副好药。”
阿福走的第三天,周府收到封信,是阿福托人捎来的,字歪歪扭扭:“家母已于昨日过世,临终前总说梦见给我盖帕子,原来不是梦……”周老爷捏着信纸站在南窗下,看竹榻上空空的位置,忽然明白那妇人的“胖”,原是水肿撑起来的虚浮,是母亲拼着最后点力气,来给儿子盖一次帕子。
甄法崇
宋永初年间,江陵县令甄法崇的案头总摆着块青石镇纸,据说是前朝遗物,压纸时能听见细响,像有人在底下磨牙。他断案极严,县吏们常说:“甄大人的笔比判官笔还狠,错半个字都能让你扒层皮。”
那天寅时刚过,厅里的烛火突然跳了跳,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飘出来,青布官袍洗得发白,脸黄得像陈年宣纸,颧骨凸得能戳破面皮。“甄大人,还认得我吗?”那人影作揖时,袖子扫过案台,带起股霉味,“我是缪士,前江安令。”
甄法崇握着笔的手没动,墨汁在纸上洇出个小黑点:“记得,你去年死于急病。阴间差事很忙?”缪士苦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竟掉出几张碎纸:“忙得很,忙得下辈子都怕。”他掀起袍角,露出小腿上的锁链印,红得像火烧,“生前判错个案子,冤枉了个老实人,如今天天抄卷宗赎罪,纸边都磨破了十筐,手还在抖。”
甄法崇这才放下笔:“找我何事?总不是来诉苦的。”缪士突然直挺挺跪下,官帽滚到地上:“求大人帮个忙!本县有个叫赵二的,欠我家一千三百担米,当初碍于同乡情分没立字据,如今我妻儿快饿死了,他却不认账!”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账簿,墨迹都发了灰:“这是我生前记下的往来,您看,每月初三他来借米,一次五十担,共二十七次……”甄法崇接过账簿,指尖划过“三月初三”那行,果然和自己库里的粮税记录能对上。
“大人若信我,就传赵二过来。”缪士的声音发颤,“我知道阴阳有别,不该叨扰,可我那小女儿,已经三天没沾米粒了……”甄法崇抓起镇纸重重一磕:“升堂!”
赵二被押来时还嘴硬,拍着胸脯喊:“没借!他缪士活着时就爱吹牛!”直到甄法崇把账簿摔在他面前,又唤来三个见证的老农,赵二的脸才像被抽了耳光,“啪”地垮下来。当米仓的伙计把米一担担搬过秤时,缪士站在堂外的阴影里,看着米堆慢慢变高,忽然对着甄法崇的方向深深鞠躬,身影淡得像被风吹散的烟。
后来甄法崇路过江安县,特意去缪家看了看,缪士的妻子正带着女儿晒谷,小女孩手里攥着个米糕,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谢晦
荆州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谢晦的书房尤其重,墙角那尊青铜鼎里的香灰,三年来从没人敢清。
那天他正写军报,忽然听见“咔嗒”一声,像骨头错位。抬头时,只见个红影蹲在墙角,三尺来高,红绸衣裹得像团血,手里的铜盘盛着半盘暗红液体,晃一下,就映出张模糊的小脸。“大人要添墨吗?”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铜器。
谢晦没理,笔尖在纸上扫过“北伐”二字,墨色深得发稠。红鬼见他不应,竟踮着脚走过来,铜盘往案上一放,液体晃到宣纸上,瞬间晕成朵血花。“您看,这墨够黑吧?”红鬼歪着头笑,发髻上的银钗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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