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五年的六月,平江府像被扔进了蒸笼,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脚踩上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焦灼,连河边的柳树都蔫蔫地垂着枝条,叶子卷成了细筒。
平江城里的茶肆大多集中在街角路口,其中一家开在升平桥附近,老板姓周,大家都叫他周老实。周老实和妻子勤恳本分,守着这间不大的茶肆过活,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周郎十岁,女儿周小妹刚满七岁。平日里,周郎总爱在茶肆门口的梧桐树下玩弹珠,或是帮着爹娘给客人递茶碗,一双眼睛滴溜溜转,透着机灵劲儿,街坊们都喜欢他。
可这几天,周老实夫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周郎不见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
从那天午后开始,周郎说去河边看木筏,就再也没回来。周老实夫妇疯了一样找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河边、码头、市集、寺庙……逢人就问,嗓子喊得沙哑,眼睛熬得通红,却连一点音讯都没有。茶肆也顾不上开了,门板紧闭,只留下周小妹一个人守在家里。周老实夫妇临走前反复叮嘱女儿:“有人来买茶就说爹娘出去了,你别乱跑,就在屋里等着。”
小妹抱着怀里的布娃娃,懂事地点头。她心里也慌,哥哥平时最疼她,总会把好吃的留给她,现在哥哥不见了,爹娘又急得直掉眼泪,她只能乖乖守着空荡荡的茶肆,盼着哥哥能突然推门进来,喊她“小妹”。
这天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茶肆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妹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以为是爹娘回来了,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黄色差役服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额头上布满汗珠,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看样子是刚跑完腿,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小姑娘,给碗凉茶。”黄衣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把包袱往桌角一放,自己则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小妹定了定神,想起爹娘的话,走到里屋,用粗瓷碗舀了一碗凉茶,端了出来,放在黄衣卒面前。“请用。”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意。
黄衣卒端起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才感觉舒坦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这间冷清的茶肆,好奇地问:“就你一个人在家?你爹娘呢?”
提到爹娘,小妹的眼圈红了,小声说:“我哥哥不见了,爹娘出去找了。”
黄衣卒“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大概是听说了城里有孩子走失的事。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地说:“你家哥哥,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小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光亮,紧紧盯着黄衣卒:“我哥哥?我哥哥在哪?他说什么了?”
“他说,早晚就会乘着木筏回来。”黄衣卒说,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传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真的?”小妹激动得脸都红了,哥哥要回来了!还是乘木筏回来!她记得哥哥最喜欢看河边的木筏了,每次都能在河边蹲上大半天。
“真的。”黄衣卒点点头。
小妹喜出望外,连忙跑到黄衣卒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小脸恳求道:“叔叔,您能多待一会儿吗?我爹娘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要是知道哥哥有消息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您等他们回来再走,好不好?”
她太想让爹娘也听到这个好消息了,太想看到爹娘不再哭丧着脸了。
可黄衣卒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拿起桌角的包袱。“不了,我还有差事要办,得赶紧走。”他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小妹急了,眼圈又开始发红:“就等一小会儿也行啊……”
黄衣卒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你哥哥会自己再托人带信来的。”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黄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烈日下的街道尽头。
小妹愣在原地,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哥哥有了消息,说要回来;忧的是没能留住那个黄衣卒,没法让爹娘立刻知道这个消息。但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哥哥说了会回来,还说明天会再带信来,一定是真的!她抱着布娃娃,在屋里转来转去,想象着哥哥乘着木筏回来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傍晚时分,周老实夫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两人脸上满是绝望,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周老实一进门就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周妻则扑到桌子上,放声大哭。
“爹,娘!”小妹连忙跑过去,拉着母亲的衣角,大声说,“哥哥有消息了!”
周老实夫妇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你哥哥有消息了?”
“嗯!”小妹用力点头,把下午黄衣卒来喝茶、带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个穿黄衣服的叔叔说,哥哥早晚就会乘木筏回来,还说明天哥哥会自己再带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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