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年间的汴京,朱雀大街上车马喧嚣,酒肆茶楼的幌子在风里招摇,处处透着天子脚下的繁华。医官耿愚的府邸就在这条街的巷弄深处,青漆大门不算气派,却也干净整齐。耿愚在太医院当值,医术尚可,家境也算殷实,只是年近四十仍未娶妻,身边少个打理家事的人,便动了买个侍婢的念头。
去年冬天,他托牙婆寻了个女子。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皮肤是南方女子特有的细腻,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股机灵劲儿。牙婆说她是江南来的孤女,家乡遭了灾,走投无路才卖身,性子温顺,手脚也勤快。耿愚见她模样周正,又查了牙婆带来的契约,上面写着女子姓刘,无夫无子,自愿卖身,还有牙侩的签字画押,便放了心,付了钱将人留下。
这侍婢果然如牙婆所说,干活利落,把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平日里端茶送水、研墨铺纸,都做得妥帖周到。耿愚对她也算满意,只是偶尔觉得她眉宇间总藏着点说不清的愁绪,问起时,她只说是想念家乡,耿愚便也没再多问。
转眼过了一年,汴京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巷子里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嫩黄的枝条垂在墙头上,随风轻摆。这日午后,刘氏站在府门外的石阶上,手里拎着刚浆洗好的衣物,正等着晾干。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微微眯着眼,望着巷口来往的行人,神情有些恍惚。
忽然,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风车,跑得急了,差点撞到她身上。刘氏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那男孩抬起头,看清她的脸,忽然愣在原地,手里的风车也不转了。
“娘……”男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刘氏心里一颤,低头看着那男孩。只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小脸圆圆的,眼睛很大,像极了……像极了她模糊记忆里的一个影子。她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顶,动作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娘!你是我娘!”男孩见她不说话,却摸着自己的头,顿时高兴起来,一把抱住她的腿,“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跟我回家好不好?”
刘氏被他抱得一僵,眼眶竟有些发热。她想说自己不是他娘,可看着男孩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声说:“你……你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娘!”男孩固执地仰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娘也有颗痣,在这儿……”他伸出小手,指着刘氏的眼角。
刘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角,那里确实有颗小小的痣。她心里越发慌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却又模糊不清。
这时,一个汉子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宝!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那男孩见了汉子,连忙喊道:“爹!我找到娘了!娘就在这儿!”
汉子顺着男孩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刘氏脸上,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痴痴地看着刘氏,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颤声喊道:“翠……翠娘?”
刘氏听到这个名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断了。翠娘……这名字好熟悉,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称呼。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黝黑、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手里的老茧,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亲切。
“你……你是谁?”她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是李三郎啊!”汉子激动地走上前,“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男人!这是咱们的儿子小宝啊!你去年秋天走娘家,说好了过几日就回来,可怎么也等不到你……后来听说你路上出了意外,我们都以为你……你已经……”他说着,哽咽起来,“我还去你娘家找过,他们说你早就走了,我又去你说的那条路上找,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消息……我还去给你立了坟,就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
刘氏听得泪流满面,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闪现:她跟着一个婆子过一座桥,桥上人很多,挤来挤去,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牙婆说她是孤女,逼着她签了卖身契……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任由牙婆摆布。
“我……我好像记得一座桥……”刘氏抽泣着说,“还有好多人……我好像迷路了……”
李三郎一听,更确定她就是自己的妻子翠娘,连忙说:“是广备桥对不对?你说过要从那儿坐船去娘家!肯定是你在那儿出了事!”
小宝也抱着刘氏的腿,哭着说:“娘,跟我们回家吧,家里还有你做的鞋呢,我天天都看着。”
刘氏的心都碎了,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小宝,泣不成声:“儿啊……我的儿……”
这一幕,恰好被出来查看的耿府管家看到了。他见一个陌生汉子和一个小孩缠着自家侍婢哭哭啼啼,连忙跑进去禀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