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冯老七才从地上爬起来。屋里的青烟已经散了,只剩下烧焦的稻草味,混着点坟土的腥气,萦绕在鼻尖。他把那堆烧焦的稻草和竹竿拢到一起,用布包好,又找出件干净的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揣在怀里——那是他打算给后山坟堆里的人带去的。
出门时,他特意看了眼门口的糯米,大多已经被风吹散,只剩下零星几粒粘在地上。他没再管,扛着装有焦稻草的布包,往后山走。山路还是老样子,野草沾着晨露,踩上去湿滑滑的,可他的脚步却比昨天稳了许多,心里的恐慌淡了,多了些说不清的怅然。
到了后山坟地,他先找到那个埋着化肥袋的坟堆。坟堆上的土还是新的,他蹲下身,把烧焦的稻草和竹竿埋在坟堆旁,又把带来的旧衣裳铺在坟头,轻轻压上几块石头,怕被风吹走。“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他对着坟堆低声说,“这衣裳给你,往后别再受冻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纸钱,在坟前点燃。火苗窜起来,映着他的脸,纸钱烧过的灰烬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在坟堆上,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他又想起王瘸子,找了半天,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那个蓝布包袱,里面的衣裳和干粮还在,只是沾了些草屑。他把包袱也埋在了坟堆旁,对着空气说:“瘸子哥,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从后山回来后,冯老七的心像是落了地。他照旧每天上山照看玉米地,浇水、除草,只是再也没在地里立过稻草人。奇怪的是,没有稻草人,却再也没有野猪来偷玉米,连山里的鸟雀都少了许多,玉米秆一天天挺直了腰杆,叶片慢慢舒展开,泛着绿油油的光,比往年长得还要好。
每次路过玉米地,冯老七还是会忍不住往地东头的老槐树下看。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歪歪扭扭的树枝伸向天空,可他总觉得,有风的时候,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布褂子,立在槐树下,化肥袋做的脑袋虽然看不清模样,却能感觉到那道咧嘴的笑。只是这笑容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诡异和吓人,反而带着点温和,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有时候晚上,他还会听见院墙外传来“沙沙”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不像之前的刮门声那样让人发毛,更像是有人在收拾东西。他悄悄从窗户缝往外看,月光下,能看见院角的柴堆被码得整整齐齐,之前散落的干柴都被归拢到了一起,连他白天忘在门口的镰刀,都被轻轻靠在了墙根下。
他知道,那是那个想穿暖和衣裳的“稻草人”,是那个困在坟里多年的魂灵,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谢谢他。谢谢他给的蓝布褂子,谢谢他烧的纸钱,谢谢他没有把它当成怪物一样驱赶。
秋收的时候,玉米收成格外好,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了半院子,冯老七雇了人帮忙,忙了三天才把玉米都收回家。晚上,他煮了锅玉米粥,就着咸菜,坐在院里的石头上喝。风从山里吹过来,带着玉米的清香,院墙外又传来“沙沙”的轻响。
冯老七抬头望向玉米地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没再说话,只是把煮好的玉米,掰了两根,放在了院门口的石板上。第二天早上,石板上的玉米不见了,只剩下几片干净的玉米叶,被风吹得轻轻晃悠。
从那以后,冯老七再也没扎过稻草人,也再也不敢用坟地里的任何东西。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或许本没有恶意,只是被执念困住,想要一点温暖,一点认可。可即便是这样,它们身上藏着的力量,也足以让人恐惧,足以打破平静的生活。
往后的每一年,到了秋收前后,冯老七都会往后山的坟堆旁烧点纸钱,送件干净的旧衣裳。玉米地再也没出过怪事,院墙外的“沙沙”声,也成了他生活里最温和的陪伴——那是一个魂灵的感谢,也是一段往事的余影,轻轻落在山坳里,落在他的心里,成了一份不为人知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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