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宁醒来时已是翌日禺中。许清宜在帐在昏昏沉沉地眯着盹儿,却一直留着神,甫闻帐中窸窣,倏然惊醒,忙起身上前,轻轻揭开帘子一角,见宋湘宁果真醒了,忙欲叫在外候着的宫女们进来,却被宋湘宁拉住手腕,急急道:“许姐姐,我的孩子……”
许清宜知她心意,柔柔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别怕,孩子无碍。你受了累,又中了暑气,一时致中气亏虚,才猝然晕厥。孟太医昨日给你用了药,如今已是无碍了。”她轻轻抚摩着她略起薄汗的小臂,安抚她惶切的心神,“虽然孟太医说你的身子并未有恙,只待安睡醒来即可,但皇上还是在这里守了你一夜,至天明上朝时才离去。”
宋湘宁心里的情绪有些莫名,不知是感动还是对昨日的愤懑,抑或是对皇帝制衡六宫之行的明了却不愿体恤,饶是心思种种,却也尽化成了一腔怅惘,面上不过一笑付之,只颇有些过意不去地望向许清宜,道:“姐姐,你的身子也受了罪,却还替我守了一夜,当真是难为你。”
许清宜笑容清浅,声音更如春水般婉转:“你我情同姐妹,何至生分至要论这些。你听闻我在璟元宫受难,还不是不顾身孕要来看我。我终不过是在日头下跪了一时,你和皇上便来了,并不曾如何受罪。要真说受罪,怕是如今淑妃在宫里一针一线为皇后绣着凤袍,才叫受罪呢。”
宋湘宁冷冷一嗤:“她那是活该。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嫔妃,竟敢动用廷杖之刑责罚妃嫔。皇上虽碍于她母家的面子不曾怎样,但心里定然不快。她眼下被帝后高高地捧着,又能逍遥到几时,我只看着她来日从云端跌下是何等凄惨。姐姐通读史书,历朝历代那些功高震主又桀骜不驯的王侯将相,岂有安得善终之人?”
许清宜心里一动,黛眉轻轻扬起,用食指在她的手心里挠了一下:“你这却是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争的是一时的恩宠,咱们看的却是长远的行势。有皇上在前朝纵横捭阖,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提及此间,她见宋湘宁眸光微动,心有会意,轻声道:“泽州之事,你可有消息?”
宋湘宁黯然垂眸:“我没有消息,也不敢胡乱打探,只能在后宫安持己身,稍慰圣心。我若情急失度,探听圣意,难保不让皇上心生不满。即便皇上格外顾念我两分,不予责问,也未必没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又是一场风波。皇上仁厚,又明察圣断,若兄长未涉事其中,皇上定然不会施以惩措。而兄长,”她的目中起了光亮,坚定道:“我相信他。”
许清宜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柔和中亦含了韧色:“我也相信。”
公西韫虽心系绛茗轩,但下朝后却并未立即前往,而是去紫乾殿换了一身常服,随后便乘辇朝御书房而行。
进门时,袁政已侯在此处,见他欲行礼,公西韫却一摆手:“不必了,谈政事要紧。近来余案肃弊,涉事之人尽皆绳之以法,但两地官署积弊已深,若新任官员再走海士诚张启年之流的老路,便是白费你千里涉险之功。”
袁政敛神正色,拱手垂袖,声音平稳从容:“臣夜查旧档、遍访吏部,已拟了三策,尚待皇上做论。其一,京官简拔,异地任职。从六部主事、御史中选十名素有清名者,如前时力助朝廷整肃泽州官商营贩私盐一案的泽州同知宋璒。臣以为,着令此清廉名盛之辈赴岭南任知府、盐运司使等要职,且定例‘三年一调’,可避免日久与地方势力勾结。
“其二,本地荐贤,互相制衡。令岭南各州府推举乡绅、儒生中的贤达,授以从七品巡检之职,专司监督地方主官,其任免需同时经京中吏部与本地巡抚核准,既用本地人熟稔民情之利,又防其抱团欺上。其三,盐政专管,直达中枢。将岭南盐运司账册改为‘双副本’,一份留司存档,一份按月密封递至户部,臣会亲自指派户部清吏司官员核查,杜绝周砚棋昔日被迫造假之弊。”
公西韫颔首,微有赞许之意,指上扳指轻轻叩击桌案:“宋璒此人,朕有印象。他是衢江知府宋赫之子,去年才中的进士。泽州出事后,朕也查过他。任职不过一年,虽性情仁厚有余,却不乏奉公安民之德。只是岭南与泽州衢江相距甚远,恐有微词,需许以‘任满回京优先入阁’的恩典。”
袁政应声,从袖中拿出一卷奏疏:“诚如陛下所言,臣已在奏疏后附了恩典细则。此外,每任官员赴任前,需在太庙立誓,若贪腐,累及三代不得入仕,以儆效尤。”
公西韫将奏疏展于案上,阅毕方道:“那便依你之见,明日朕即令内阁拟旨。朕亦属意封兵部右侍郎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派为岭南巡抚。他昔年曾参任皇祖攘平南蛮之事,熟稔当地风土,且为人刚正,与朝中官员素来敬而远之,不与党派之争。”
袁政闻此亦是欣然,谨声道:“陛下所思诚然,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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