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宋 第420章 文雅与埙

“曾学士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某曾多次听人说起学士，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王大卫堆起笑脸，拱手寒暄。

曾布眉稍儿微挑，随即拱手还礼，口称：“叨扰了。”

语气有些冷，但却并不能怨曾布，因为王大卫的那句话其实一点儿都不善良。参考他过去一年多的经历，谁会跟他提及曾布呢？显然只有那帮纨绔。不难想象，哪里会是什么好话！但若就此动怒，却又不妥，毕竟，还有个王厚呢！王厚随他爹，王韶可是跟曾布一样，都是新党的。

两人落座。

王大卫一屁股坐在主座上。三司使又如何？西王庄乃是洒家的地盘儿，赵顼来了也得给老子坐在客座上。王大卫是铁了心硬刚到底了。

承影端来茶盘，一人一盏，放在两人手边。

王大卫低头看去，只见茶盏漆黑如墨，茶汤洁白似雪，一圈儿泡沫紧咬盏沿。端盏入手，浅浅品上一口，甘甜、轻滑，更有一股醇厚的清香直通九窍。

“妙。”

是曾布的夸赞。

承影颔首答谢。这姑娘开心极了，苦练多年的手艺，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在曹府，她伺候的那位爷最喜欢马，其次是刀剑，喝茶只为解渴。到了西王庄，王大公子更爱清茶，而且习惯自力更生。

王大卫放下茶盏，朝曾布看去，同时在心中措辞——茶也喝了，该说正事儿了吧！

就见曾布手端茶盏，温声道：“曾某唐突。曲半而客至，清商未竟，敢效仲尼之思。愿假南薰一曲，以续宾主之欢。”

我去，不用这么文雅吧！幸亏我练过，否则还真就听不懂。赶紧翻译翻译，刨除各种典故，剩下的意思就是：刚才我听到有乐曲声。因为我的到来，打扰了您的雅兴。其实我也想听，能不能再演奏一遍？

我这楼的隔音有那么差吗？倒也难怪，旁边就是主楼梯，巨宽，肯定不隔音呐！

不过你既然想听，那就......

王大卫从袖子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面显示着《故乡的原风景》。原来是这首，我也喜欢。手指滑动，进度条回到最左边，播放。音乐声从楼上传来。

曾布心头猛地一震。这就，成了？楼上的乐师怎么知道的？那个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曾布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三司使，哪怕带个“权”字，还不至于显露出来。

前奏过去，陶笛之音传来......

好音乐当真有魔力，不仅能跨越空间，也能穿越时光，楼下三人瞬间都被其吸引。

曾布闭目聆听，思念和惆怅汹涌而来......

陶笛，是后来才有的名字，在这个时空，它叫“埙”。埙的制作非常简单，尤其是，当你家附近有窑场的时候。

曾布是抚州南丰人，这两个地名一直没变，位于江西南部。虽然离大名鼎鼎的景德镇比较远，但同样是盛产陶瓷之乡。距曾布家不远的白舍镇，就有一座窑场。

制陶的第一步是炼泥，繁琐而又辛苦。但你不用参与。等工人炼好泥，小屁孩儿们厚着脸皮直接讨要便可，没有不给的。

陶泥入手，接下来就是制坯。这一步必须自己做。而埙并没有固定形状，想捏成什么样都行。小伙伴儿们大可各显神通，勇于创新。

外形捏好后，须放在阴凉处，待其风干表皮，内里依旧湿软之时，以线为锯，刨成两半。而后掏出空腔、气口、指孔，最后重新合拢，彻底阴干。

这一步非常考验技术。倘若没有，运气亦可。

剩下的就简单了。装窑时，跟着大人一起装；开窑时，跟着一起取。

就是成品率过于感人。一多半都直接烧坏，剩下的，音准也没有保证。但是不要紧，下一窑再来就是了。

这事曾布小时候经常干，也是可以对外人言说的文雅之事。而不文雅的，其实也干了不少。诸如：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半夜偷瓜......

在没有电子设备的年代，没做过这些事，人生不完整。

后来，曾布进京、科举、得中、入仕为官、宦海沉浮......午夜梦回之际，思乡之情难抑。那就，回家探亲吧！这容易，大宋对待官员非常宽厚，想回就回。反正冗官那么多，缺了谁都不影响运转。

进士归乡，光耀门楣，曾氏举族欢庆。

当然，论热烈程度，曾布可比王韶差远了。王韶是他们全族破天荒考出来的一个进士，而南丰曾氏，往上数四代，代代都有，还都不只一人。

欢庆过后，曾布换上布衣，出门寻访儿时的玩伴。

很顺利，人很快就找齐了。虽然都已成家立业，但还是按小时候的习惯，在一处处曾经带给他们无尽欢乐的场所间徘徊，诉说过往，缅怀童真与无赖。直至月挂枝头，散去，各自回家。

那一夜，曾布泪透青衫。因为他终于明白，往日已不可追。他不该做今天这件事，尽管他努力不提当官之后的种种，他的小伙伴们也努力地配合，但，这种努力其实是很辛苦的，对双方来说都是。

比有家难回更悲伤的，莫过于，你已经回到了家乡，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王大卫按下暂停。

曾布挑眉，将思绪收拢，埋于眼底。放下茶盏，拱手问道：“不知此曲何名？”

名字啊！王大卫也平复心情，打起了小算盘：我倒是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因为这名字带着一股满满的樱花风。咋办？有了。

“此曲乃是新作，尚未命名。若按照大宋的风俗，当先有人为其填词，而后再取名。学士高才，可愿赐下？”

这还真不是王大卫胡说，绝大部分词牌名都是这么来的。宋代文人酷爱的填词，其实都是旧曲唱新词。所有《鹧鸪天》用的也都是同一个乐谱，既不用担心版权，也不用跟鹧鸪有任何联系。而王大卫此举，颇有考校之意。

“也好。那曾某就献丑了。”曾布点头。

嚯！你来真的！王大卫赶紧又掏出手机，重新播放。

待陶笛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曾布低声唱和：

“旧埙噎，故乡唤，蟒纹染絮十五年。

犹记分莲沙作界，笑赌杏黄榆钱。

强堆泥灶煨薯香，故扮酡颜呼小字，月湿青苔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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