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云烟事 四十六 洪福原非福 3

陈封在院中站定，四下观瞧，这院子极为阔大，院中两株高大罗汉松，枝叶已高过紫宸殿殿脊去。四面屋檐下皆悬着灯笼，此时都已燃起，纵是不打火把，院内也甚是明亮。只见昔日只侍奉郑帝一人的紫宸殿众内侍宫女皆跪在脚下，那原本高高在上的殿宇，也似低矮了许多。

陈封又去看那正殿，东西厢房内都已燃起火烛，五间正殿却仍是一片漆黑，无一丝光亮。陈封径往里走，程备与秦玉跟随在后。秦玉回头看看，止住几个手拿火把的兵士，只命持灯笼者跟随。

上了台阶，陈封伸手去推紫宸殿大门，那门只虚掩着，应手而开。殿内一团乌黑，只淡淡残香气息。陈封顿了一顿，身后十个手持灯笼的兵士抢先跨进正殿去，殿内立时亮堂起来。陈封这才跨过门槛，身后又是十个兵士紧随进殿。秦玉与程备却在门外停住脚步。

一行二十一人直向东殿郑帝寝殿闯去。陈封朗声道：“臣陈封请见陛下。”口中说话，脚下却不停，众人已闯入东侧外间。

陈封又道：“事在危急，请陛下恕臣失礼。”说罢又急冲冲直向东侧里间郑帝寝殿走去。

陈封在里屋门外停住脚步，十个兵士率先推开房门，闯进屋去。殿内仍无声息，众兵士举起灯笼四处查看，屋内确是无人，陈封这才进了里间。南窗下榻上除一张矮几外空无一物，也无被衾，原来郑帝晚间并非睡在榻上。陈封便又转头看北侧帷幕后的床榻。

这张床与寻常人家床榻并无异处，不过木料雕花精致些罢了，却并不见阔大，也只可两人并枕而已。床上被衾凌乱，伸手摸去，却早已冰冷。陈封直起身，又再四顾，殿内处处井然，与昔日自己来时并无差别，只郑帝去了何处？

偌大宫城，要到哪里去找，莫非要一寸一寸找遍整个皇宫？若不能找到郑帝，此事必无穷无尽，不得了结。虽说梁州城已在掌控之中，但毕竟悠悠众口，史册之中，要留下何等名声？若不能得人心，又何谈天下。

陈封步出正殿，立于阶上，仰望苍天。程备与秦玉见他面色，已知郑帝、洪福皆不在殿内，一时却也不知该从何处找起。

天近卯时，城中各衙署官员已是上值时辰，各样摊贩也该出门寻趁，但今日见了满街禁军，只怕不敢再出门了罢。今日若寻不到郑帝、洪福，留下骂名倒也无妨，却只怕要为天下笑柄。

凉意袭来，甲胄冰寒，陈封猛地想起八年前延佑宫变。那时乱兵起自宫掖，郑帝却是在政事堂，方旭面前躲避乱兵，真可谓临危不乱。但今日郑帝断不会再躲到政事堂，那是在何处？突地灵光一现，陈封喝道：“传令，去东宫。”

陈封出了紫宸殿，兵马掉过头来，重又进入左银台门。甬道中站满左骁卫将士，把守各处出入通道。因见左骁卫势大，羽林卫并未有丝毫抵抗，左骁卫已占了宫城前朝，只未搅扰后宫。

天色阴暗昏沉，月亮挂在西南，该已是卯时了。往日此时，宫门已开了，城门也已打开，然今时却必定不同往日。天将现曙色，此时却仍旧一片混沌。

过了政事堂，便是东宫东角门。角门紧闭，陈封也并未停步，又再顺墙南行，绕到南面正门方才停下。大门紧闭，宫内也没有光亮，秦玉上前叩门。良久，门内方有一丝光亮透出，一个声音道：“什么人这早来叫门？”

秦玉道：“陈太尉请见太子殿下，请内官开门。”

那人道：“太子殿下偶感小恙，还未起身。况陈太尉乃朝廷重臣，不宜私谒太子殿下。陈太尉请回罢。”

秦玉道：“这位内官，陈太尉既已来了，岂有空回的道理？若是硬闯，只怕君臣面上都不好看。”

里面那人迟疑片刻，答道：“请陈太尉稍候片刻，小人去通禀。”说罢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过了一时，只见院内突地灯火通明，各处房舍，连同院内灯笼一齐亮起。随即便听门闩声响，大门徐徐打开。只见门内站着一队羽林卫兵士，有五十余人，中间一员将领，顶盔掼甲，手握一柄铜锤，火光之下看得分明，正是何胜。

陈封率众进门，立于阶上，众将士呼喇喇四散开去，将院子尽数围了。程备、秦玉紧随陈封身后，张羽却守在门外。何胜喝道：“陈太尉率兵闯入太子东宫，是为何意？东宫之中，上至太子殿下，下至太子臣属，并无人与闻朝政，何来奸臣？请陈太尉谨守臣道，退出东宫。”

陈封呵呵笑道：“何制司乃是天子驾前近臣，为何也到了东宫？莫非太子结交何制司，命何制司亲自守卫东宫？尊明何必虚言诳我，我到此不为请见太子殿下，也非为陛下而来，只请陛下将洪福交与我，我便退兵出宫。”

何胜道：“陈太尉，洪都知是天子近臣，纵然获罪，也须陛下亲自下旨处置，陈太尉是臣子，岂可越礼？”

陈封道：“我大郑若被这等阉人掌了朝政，实是祸国殃民，亡国有日。陛下在这奸贼手中，政不由己，岂会下旨处置洪福？陈封今日进宫，正是为陛下，为我郑国除此奸佞。何制司无须赘言，请速速让开道路，否则，莫怪陈封翻脸无情。”

何胜提起铜锤横在胸前，道：“陈太尉莫非要硬闯么？”

陈封哈哈大笑道：“昔年卢象山单刀匹马护卫圣驾，威风八面，无人敢越雷池一步。何制司也要学一学么？”

话音才落，忽听身后脚步声响，院外甬道之中一个左骁卫兵士疾步跑来，铠甲碰撞回声不绝。那兵士到了东宫门外，向张羽耳语几句。张羽进院禀道：“禀太尉，袁相公与宋相公到了左掖门外，要闯进宫来，门外守卫兵丁不敢硬拦。”

陈封略一凝神，道：“既是他二位到了，便请二位相公进宫，其余人等皆挡在门外。嗯，若是裴桑鼎也到了，也一并请进宫来。再去政事堂，请崔左丞也一并到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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