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莫怕。”
对方轻声,“我等也是奉命而来。死士潜于暗处,如影随形,非遇险不轻易现身于人前。”
难怪几次都有隐约的被窥视感。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似乎是从鹿愁山回来后才……辞盈愈发寒毛直立,她不懂能被这么多死士披星戴月护着的意义,只知自己从入睡到醒来一直被数双眼睛盯着。
但她很识趣。
这荒郊野岭的,饶是再有不满,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一刀再挖一个坑的事。
但窥视了这么久,她都安然无恙,说明不是为取性命而来……可越想不到所图,辞盈就越不安。
“我要去沘城,你们也会跟着吗?”物尽其用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绵软双腿才恢复些力气,少女便从地上撑了起来,发巾挽好的鸦雏色长发散落至腰际。
素衣披发,妍丽无匹,淡极生艳。
宁闻君与江韬俱是皮相出众,这种艳皮清骨的南北融合在她身上恰到好处,浓淡正宜,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大抵是唯一一个能从他身上找出的优点。
黑衣女子默了下道,“主上让我们护送女郎再向南行。”
再向南行……
那是多南?
“你们主上是谁?”
辞盈这下却是不肯了。
她这人别的优点或许不太好说,但记打也记吃。
当初观水寺那个小沙弥,给她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天下汹汹风尘之变,阿兄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万一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挟持她以逼迫兄长……
“这……”
“如实相告,我便随你走。”她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分明害怕的不行,却又折身去扶那老媪。
常年与刀剑黑暗为伴,死士大多不善言辞,风里来雨里去,哪里面对过这等柳弱花娇的女郎?竟愣是连句哄人的话都说不出。
几人又对视一眼。
在辞盈虚张声势,故作强硬的目光中,缓缓掏出一捆粗壮麻绳……
武夫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直接粗暴,能动手绝不多废口舌。
识时务者为俊杰,辞盈膝盖瞬间就软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风止雨停,玉镜高悬。
山林的棱角被月色轻柔抚平,落下一地斑驳的银白碎影,晃晃悠悠荡漾在帘前。
这些人一年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一晚说的多。
辞盈身从心不从,仍不放弃想要套话逃出生天的念头。
荣安公主看人眼光毒辣。
她于此道,还真有些天赋。连死士这种堪比哑巴的嘴,也被撬出几条线索。
拼凑之后,触碰到某个可能的模糊轮廓,辞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为什么要她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安逸异乡?
又为什么要她改名换姓?
是辞盈这两个字犯了什么禁忌、还是怕她被人认出来?
心绪乱麻一样,辞盈预想最贴近的就是,对方看上自己容貌,因此想神不知鬼不觉夺了人去。毕竟在他人眼中,自己浑身上下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张脸了。
她甚至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测。
有这个实力却不走正道求亲,反而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十有**不是想娶作正室夫人。
甚至连妾室都捞不着。
…
良驹一日千里,风驰电掣。
辞盈在马车内颠簸了几日,舟车劳顿加上忧思过度,当夜便发起了高热。
她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女子,身娇体弱。将一众只会杀人压根不会治人的死士,急得团团转,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慌乱。
如此一来便又耽搁了小半月,待到即将涉江过关口时,倏然被人拦了下来。同样是带人盘查,辞盈满心期待,希望对方能发觉异样,送自己回云州。
听着车厢外的细微声响,长穗玉佩拂动在金属刀柄上,悉悉索索。她一时浑身如有虫蚁啮啃,心跳在胸腔中激烈回荡……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厚重的软帘透不进光亮。
辞盈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出对方脚步停在正前方。
“帘后何人?”
一道熟悉嗓音携着笑意抛入。
辞盈下意识坐直身子,却被镇霜扣着肩膀按回去。
为了更好隐瞒身份,她已换上一身普通衣裙,绾成与道上女子一般无二的发髻。
如想象中冷凝的面容。
哪怕打扮的再像寻常女郎,死士的体态、眼神、甚至一些细节习惯都是欺骗不了人的。
长年累月处于戒备的身体状态,一时半会儿也放松不下来。
她腰背微弓,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走向,将那块衣料撑得紧绷,仿佛藏匿于隐蔽处等待狩猎机会的猎豹。
“莫怕,只是例行检查。”对方又屈指叩了两下车窗,声线微扬,透露出一丝少年气,“罗氏溃败而逃,近来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总要上心些才是。”
“你说对吧。”
他倏忽转首,笼在马车侧面折了几折的影子,也随着往左后看去,“江二郎君?”
听到这几个字,辞盈心口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细丝一牵,不受控制急剧跳动了起来。
虽不知兄长为何忽然会出现在此处,但她再难坐得住了。
低沉温凉的声线仿若春雪折竹,俨然是更具成熟意味的青年。
“何必牵连他人。”
江聿半敛着眸,伶仃腕骨上缠着一串迦南木珠。数日未见,清减了几分,“此地距东岭相去万里,罗绍业即便兵败,也不会逃到如此僻静一处。”
“那可未必。”
少年笑道,“僻静之处?二郎君不照样来了这里,莫不是有什么珍宝遗失急于寻回?还是说……想要私藏珍宝?”
辞盈被扣着手腕,动弹不得。
认出那道熟悉声音,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荣安公主之子——司马奂。
听起来两人并非同路。
那在此地撞上难道只是巧合?
没等想明白,就听见江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既是珍宝,又如何能为外人所知?”藏娇的念头也由此而生。
由过度保护欲混杂其它情愫,继而催生出密不透风的控制欲。
司马奂没再应声,只望向那辆青布马车——
“还请升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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