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崔晗一手拽起来面前小孩夜秦纱衣长长的下摆,露出来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部分。谢眠原本还在西吴的时候,崔晗喜欢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虽然也会和谢康一样对孩子的品行有诸多规矩,但是谢眠还是个小孩,所以她从未短过谢眠的吃穿。再说了,西吴大将军和帝姬的孩子,是怎么样的如珍如宝,又是怎么样的穿衣起行。
这个孩子无非是有些练武摔打时候的淤青,在白嫩的肌肤上分明,他有爱惜疼爱他的母亲,会用最好的药膏和最温柔的手法为他擦去这上面的伤口。
而不是现在这样,崔晗将目光放在这块看起来便可怖的伤口上面。
原本白嫩过的肌肤在长期跋涉外出的风吹日晒下已经逐渐变得焦黄,但伤口是青紫色的,顺着伤口的方向可以清楚的看出利刃划开的时候是有多么令人胆战心惊。
崔晗的表情变了,她抬起头,目光移到谢眠身上,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这个男孩。谢眠随之将头低了下去,崔晗无奈一叹,浓如鸦羽的眉头拢在一起。
“是谁做的?你说话。”
谢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箭擦过去了,我躲过去了。”
他似乎还对这件事很骄傲,说到躲过去的时候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崔晗。崔晗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听到谢眠躲过去而变得好起来,反而用更不认可的眼神看着崔晗。谢眠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道:“母亲,您真的不要父亲了吗?”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
听到崔晗说父亲死去的时候没有说,跟随崔晗一路不得不逃亡的时候没有说,甚至后来眼睁睁看着叔父死在自己面前,整个西吴王室连带大臣,一切熟悉的人都落为奴隶,只有他们幸免于难的时候也没有说。崔晗面对寒江流一个人的时候就足够疲惫了,她甚至有时候也不能保证自己和谢眠还能安心的活下去。
于是很多时候除了生存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顾全了。
她带谢眠走到谢康的墓前时也只是麻痹的疼痛,许多事情像过去了,却有更多的事情死在了今天。
谢眠活了下来,但他还是个孩子,又怎么不会怕呢?
他和那些夜秦贵族孩子一起玩,叶勒带着他们。那些壮的像牛犊一样的野蛮人,这里没有人再会把他当做将军和帝姬的孩子,他们当他是西吴奴隶,是西吴女人带来的小累赘。
他们欺负他,羞辱他。
羞辱他的父亲,那个在记忆里高大伟岸的男人,他们说他死了,说他的头颅被夜秦的大君割了下来,他的女人也被夜秦大君所拥有。小孩子的恶毒是纯然的恶毒,这好像是孩子生下来的一种本能,排斥一切可以或可能与人们争夺利益的人,用最恶毒也最无邪的手段去排斥。
谢眠即使有叶勒的庇护,这位少年军师也不能样样俱全。他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根本看不出谢眠面对那些恶毒的眼神,恐惧且厌恶的眼神,看不到小孩脸上的伤口。
他坚强太久了,崔晗几次在夜秦突然消失在他面前或者重病,这次之前,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因为夜秦大君不想他见,所以谢眠甚至没有办法见自己的母亲。
他害怕失去母亲,就像害怕失去父亲一样。
但是那些夜秦人告诉他,他敬仰信赖的母亲,是夜秦大君的女奴,她依附着这位杀死了她丈夫,侵犯了她国家的男人。他和这些人打了起来,少年人打起来根本没有分寸,有个少年甚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弓箭,谢眠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才躲过这一次。
他越想越委屈,眼里蓄起大滴的眼泪,倔强的看着母亲:“母亲,我们不回西吴了吗?就这样跟着杀死父亲的人一起活下去吗?”
“那我不要!”
崔晗劈脸给了他一巴掌。
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崔晗以前在母亲面前吃尽了苦头,所以在当谢眠这个母亲时候便尽可能的温和了许多,她没有对谢眠动过一根手指头,更别提要扇他。但现在,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崔晗还是没有忍住自己伸出去的手。
“你不能说这样的话!”
谁都可以——
但你不可以——
崔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将谢眠拉到身前。
崔晗看着他沉声道:“你父亲叫我们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记住没有!”
谢康在自刎之前想的是什么?或许没有人知道了,弹尽粮绝,腹背受敌。这位从来没有败过的少年将军,一路征战,所到之处,斩下敌骑,无一不胜。他是西吴最炽热的太阳,却遇上了西域而来的寒江流,带着铁甲寒兵,杀气凛然如长羽之箭攻破城池。
他不能败,却败了。
谢康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对手的尊敬,换了数不清的人命。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作为奴隶的他们想要在在饥饿和疾病下能轻松的活下去。他们是贵族,是千百年的门阀,这个国家为什么这样轰然倒塌,不能只怪一个崔衔,还有这些蛀虫一样的贵族,一点点吸食依赖的参天大木,无数的民脂民膏,这是他们的报应。
崔晗忍不住弯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她喉咙涌起铁锈般的味道,最终压抑在了唇齿之间。
“我不希望你,再说这种话。”
她说完这句话,便将谢眠从屋里推了出去。崔晗抬起手将自己唇边不慎溢出的痕迹用手背抹干净,呆呆坐在窗边上看着残阳如血。这里不是西吴,没有丰润的水土,寒江流答应她,将要迁往更加水土丰润的草原,然后呢——
然后他们跨过许多个死人,许多个不堪的故事,还能彼此**的拥抱吗?
崔晗的心情因为再一次想到谢康而难过起来。她清楚那些她所回避的事情在孩子的眼里是更为深层的默认,她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就像寒江流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现在他们拥有的只是一个僵局。门响了一下,崔晗抬起头,看见是寒江流走了进来。
这位大君单手解下蒙在面上为了躲避风沙的黑色纱丽,貌美近妖的脸上带着一丝疑问走向崔晗。他两步上前握住崔晗的手,疑问道:“怎么回事,下人说那个孩子哭着跑了出去。”
崔晗低头,与半蹲在地上的男人目光相接。
她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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