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同我离心,便立下自行离去,不必再回来看我。”
“我若不肯呢?”
“这么说来,你已经做了同我离心的打算。”
崔晗说完这一句,猛地睁开眼睛。她这些日子睡的恍惚,有些时候便会想起来自己以前同寒江流的许多烂账。她心里虽然有时候还是糊涂,但更多的时候是清醒的。
寒江流这些年夷灭二百多城,无数小国就此轰然倒塌,多少百姓因此成为亡国之人,不可计数。
便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有许多的人要去夺他的性命。
他终于成功的做到了拥有这片土地,绝对的权利与无数的眼睛窥视。也许当初崔衔或者崔鸣就想成为这种人,可是他们,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前仆后继的死在了路上。
他们成为垫脚石,成为寒江流的权利中心一点不必要的小打小闹。
但是寒江流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他被鲜柔刺杀的时候,因为鲜柔的香料,出现幻觉,当时便差点丢掉性命,后来也因为这染上了头疾。
且在寒江流失踪期间,这严丝合缝的帝国就此被王室凿出来一道口子,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条线在多年之后收割,一出击便害死了谢醒辰与迦楼罗,崔晗断腿与失踪,寒江流被困在同王室的战事之中。
西域瘟疫,为此又搭进去多少人?
她一时觉得心如滴水寒漏一般,崔晗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让她想清楚了。若是许多事情已经到了违背的紧要时候,便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办法了。
她若同寒江流站在一起,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就像之前崔鸣夺走了万俟氏家族的天下,过了百年他们还是要回来报复的。
她还能和寒江流站在一起吗?
崔晗慢条斯理的洗漱完了,透过帷幕,瞧见不远处的塔帐边上,有少年人手里拿着地上摘得花,他走到塔帐边,将花插到塔帐外面的系绳上面,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个穿着鲜艳衣裳的少女从哪塔帐里出来,上去拥住那少年。
那花也被少年又取下来,插在少女的发间。
多年轻啊。
崔晗轻叹一声,她已经老了,有时候,想事情便瞻前顾后,要想外面的事情,要想孩子们,要想许多许多,很多时候便再也找不回当初一往无前的信念了。
她将自己腿上的绑腿木条系上,辅助走路,又小心的将这木条的痕迹用衣料遮住后才缓缓走了出去。此时靠近更西边的地方已经是晚春时候,天慢慢热了起来,她走走停停,脸上也出了些薄汗。
等到了这部落上摩且放置病人的地方,忙活到了日上高杆的时候,崔晗才忽然发现什么,拉住摩且道:“那是谁?”
摩且正收拾自己用过的金针,看见崔晗指便眼微微的一瞥,旁人做这个动作显得轻蔑,他那阴柔的长相倒是同这表情恰如其分,一点都看不出来违和来。
摩且开口道:“一个胡图少年,是隔壁部落的,说是听闻我们这里可以治病救人,所以赶来帮忙的。”
崔晗落眼到那被谈论的少年微卷金的发,一时间有些哑然。
她低声道:“你是知道他不对劲的吧。”
摩且冷笑,眼飞起一刀,也低下声音道:“我又不是傻子,长了一对没用的眼睛。”
“再说了,咱们的身份本就敏感,这个时候能贸然找上门来的,要么就真是蠢货,要么就是不知道事情的人。”
但是,就崔晗和摩且两方共同得出的意见来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并不对劲。至少在摩且来看,他和崔晗四处救人的名声已经传了起来,这个时候能找上他们的,要么是放出巫术害人的人,要么是夜秦那边的人。
而崔晗——
她下意识停顿了一会,视线悄悄地同那正在一旁为重病的族人更换枕巾的少年,说实在的。
女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他似乎,长得同寒江流有些相像。”
摩且轻轻的“阿”了一声,半响不知道要接什么话说下去。他自己心里琢磨,据说阿榭同谢康长得想,后来又蹦出一个崔晗一模一样的神秘女人,再然后,现在又出来一个少年,同寒江流长得有些像。
怎么,原来这几个人,都是普通人长相,走路上便可以随便见上一个不成?
谢康他没有见过,但阿榭长得俊朗非凡,初初遇见的时候还有些青年涉世未深的温和,远没有后来的阴抑寡言。就是崔晗同寒江流,也是人中楚翘,单拎出来一个看,也是艳色天成,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说这村野少年像寒江流——
崔晗忽而想到什么,一掐摩且,后者被她掐的一愣,直勾勾的投去疑惑的眼神来,女人低声道:“他有些像寒江流,这怕不会是巧合。”
这自然不会是巧合了。
崔晗的眼里钉在那少年身上,她静静的想,谢醒辰是怎么死的,因为老天爷要收去她的儿子吗?是那突族人,野心做大,杀寒江流与崔晗不得,要她的儿子做了枉死鬼。
突族自以为有了一个同寒江流一般血统的少年。
可是最后呢?
崔晗忽而冷冷一笑,“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也不会如他们的愿。”
她的眼神复又落到那少年的脸上,少年同寒江流五分相似的五官之间,是陌生的神情,她垂下眸子,又是一声轻笑,“竟然落到了我手里。”
此时此刻,崔晗已经想不起来别的,寒江流或者更多的东西。
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天晚上,冷清的天穹上零星的挂着几颗星子,谢醒辰飞扑向前,挡在了她的身上,鲜血直扑面门,让人说不出话。
她瞪大眼睛,便是要永永远远的记得这一幕。
记得她的儿子是如何在她怀中闭气。
记得——
崔晗缓缓向那少年走去。
记得她此刻内心的痛苦与纠缠,记得她要如何的站起来,亲手血刃害死儿子的敌人。崔晗一刻也没有忘记,她始终是会去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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