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细雨如飞,溅落了些雨珠子,风一阵凉过一阵。
战乱刚过不久,西面,南面都还有零星的仗,哪怕是京城也常见乌泱泱的流民,每天都有好多流民悄无声息地死去,不会有人在乎,甚至没有人多看半眼。
抬尸人披星戴月,日日勤忙,说是天下太平,可太平底下依旧饿殍满地。
京兆的察子速度,果然不比谛听的白望郎慢。
很快就打探清楚,浣花街北头的余屠户和金屠户今天都不曾出摊,说是余屠户和他娘子回村给他岳母祝寿去了,这事左邻右舍的都知道,昨天晚上,邻居老夏头打酒路过,还瞧见了他们夫妇两个背着背篓子出门。
金屠户的媳妇花娘子也说,金屠户昨天应不在家,她去城外看了尝新祭的热闹,也不知自家男人跑到了哪里。
“没准跑去找他外头的老相好,他总出去鬼混,我不在乎,只要肯出钱出力,养老娘和我儿子,谁管他外头有多少个小的。”
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差役就带了余屠户的小徒弟,金屠户家的妻儿,邻居牛大,孙二来。
余屠户的小徒弟不过十一二,有点口吃,看着怯生生的。
花娘子却是个漂亮女子,眼睛略浮肿也不掩美貌,杨菁多看了她怀里的孩子两眼,唇红齿白,秀气乖巧。
几人紧张地走近前,仔细看了那遮住脑袋的身体。
花娘子顿时站立不稳,瑟瑟发抖,脸色煞白,她小儿子才两岁,还不知事,一脸茫然地揪着娘亲的衣摆。
牛大和孙二齐齐哭出声:“哥啊,你死得好惨,你怎么就去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陈法曹:“……先别急着哭,可看清楚了?”
“官爷,就是金大哥。”
“金大哥去年杀猪,喝了酒,刀不稳当还伤到了右腿,看看这疤瘌,指定错不了。”
陈法曹愣了下,后槽牙痒痒得厉害,回头瞄了杨菁一眼,面上颇有几分讪讪。
查准了尸源,这案子便简单许多。
别说陈法曹这种老刑名,杨菁这般遍阅悬疑推理小说的,就是周成,目光都一下子就定在花娘子的身上,目中颇有些惊疑。
历来办案,妻子死先查丈夫,丈夫死先查妻子,半点毛病没有,别管县衙府衙,还是京兆,亦或者大理寺,谛听皆是如此。
周成读了一堆的旧档,脑子里那些夫为妻纲的念想都快给他看没了,阅了二十年的旧案卷,丈夫死于妻之手的,竟过三成。
风声簌簌,细雨如织,漏泽园年久失修,柱子上泛着黑乎乎的油光,就好似花娘子此时的心情。
她默默搂紧了儿子,眼神飘忽,在如此多的视线注目下,肩头轻轻抖动,弱不胜衣,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周成心念一动,脸上不禁有点尴尬。
杨菁由着陈法曹目光炯炯地盯着花娘子,张口催问她的行踪,伸手接了白望郎们新递送的卷宗,一目十行。
花娘子交代,昨日她三姑病了,她出城去她三姑家探病,一直到暮鼓之前才归。
昨天正好城里办尝新祭,不少人家成群结队出城,一时间出出入入的,乱腾得很,还闹出点事故,好像是遇见了偷孩子的拐子,暮鼓那会儿,这花娘子帮着打拐子来着,守卫还隐约记得。
陈法曹也问到了这一节,固然花娘子没办法凭此洗脱嫌疑,但他神色多少还是有些缓和。
周成点了点头,小声同杨菁耳语:“孩子小,花娘子一家嚼用都靠金屠户,缺了壮劳力,她一弱女子日子可不好过。”
“我觉得吧,这女子杀人,下毒的多,动刀分尸的却少,金屠户身高七尺,孔武有力,寻常弱女子想杀他可不容易。”
杨菁眨了眨眼,忽然转头问花娘子和金家的这些邻居:“金屠户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牛大愣了愣:“呃,单,单的?”
杨菁叹了口气,扫了扫花娘子怀里的小儿,呢喃:“单眼皮啊。”
花娘子猛地收紧了手臂,把小儿搂得更紧些,脸上越发苍白,她也是单眼皮,偏向丹凤眼,挺好看。
这孩子的眼,一笑弯弯,不笑时也像擦了胭脂,眼睛又大又亮,双双的眼皮,小小年纪已能看出长大后必是个俊美的小郎君。
花娘子忍了半晌,仍是没忍住色变,下意识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上,又连忙松开,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要辩解什么。
杨菁抬眸盯着花娘子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打量,轻声道:“花娘子的根骨很好,骨头不显粗,但结构坚固,我看你肩头,胳膊,胸腹的线条都柔顺漂亮……”
肌肉颇为紧实。
“力气想必不算小?”
事实上,花娘子家里从祖父,到父亲,都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家里弟弟小她十岁,未出嫁之前都是她帮祖父和父亲打下手,杀猪宰羊不在话下,虽说不至于比壮劳力强,却也是个出了名能干的小娘子。
嫁了金屠户后,她也是忙前忙后,家里家外一肩挑,比金屠户勤快得多,倒是有了儿子,她便只在家里照应孩子,很少出门了。
杨菁叹了声:“杀人是件很难的事,不可能没留下痕迹,处理尸体更难——金屠户死在了哪儿?”
“我猜,那一定是个你们都感觉很安全的地方。”
杨菁若有所思,“金家平日在何处杀猪?”
牛大已经听得傻了眼,磕绊了几下,支支吾吾:“他们家猪圈后头有块空地,弄木板搭了个棚子,平日里,平日就在那处。”
杨菁点点头,问道:“是那里么?哦,不是。那是在你们家?是?不对。”
周成已经让自家好搭档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脑袋嗡嗡响。
花娘子也越来越紧张,眼神飘忽。
杨菁了然:“原来如此,是在花家啊。”
花娘子猛然抬头,满眼的惊恐,嘴唇白得骇人。
杨菁肃然道:“杀人和杀猪可不一样,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想把人杀死,肯定会留下很多的痕迹。”
“处理尸体就更难了,你应该很清楚吧,到底有多难。”
花娘子浑身巨颤,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咬牙道:“不要说了,是我!”
这句话说出口,花娘子反而镇定许多,深吸了口气:“我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杀他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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