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乾出入赌场的频率,比府里的更夫敲梆子还勤。
我站在朱漆大门的门廊下,看着他被两个赌场的小厮架着回来,锦袍上沾着酒渍和泥点,发冠歪在一边,嘴里还含糊地喊着“再赌一把”。我攥着手里的账册,指节捏得发白——刚算完这个月的开销,库房里的银子只剩薄薄一叠,连下人的月钱都快发不出去了。
“少奶奶。”旁边的丫鬟春桃低声劝,“您别往心里去,姑爷就是一时糊涂。”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崔乾被小厮扶进绿翘的院子。绿翘的院门“吱呀”一声关了,隔绝了里面隐约传来的调笑,也像堵墙,把我拦在这空荡荡的门廊下,风刮过耳尖,冷得像冰。
自崔母下葬后,崔乾就没再踏足过她的房间。起初是整日和绿翘腻在书房,后来嫌书房碍眼,竟把缠绵的地儿挪到了花园那处山洞——就是王尧先前听见动静的地方。有回王尧去给老夫人上坟,路过山洞时,撞见绿翘的绿衣搭在洞口的石头上,里面传来她娇媚的喘息,还有崔乾低哑的笑。
我攥着坟前的野菊,站了半晌,直到指尖被花刺扎出血,才转身往回走。春桃跟在我身后,怯怯地说:“少奶奶,咱回吧。”
我回了,却夜夜睡不着。库房的钥匙挂在床头,夜里摸起来,冰凉的铜柄硌着掌心,像块化不开的寒玉。我开始学着算账目,学着去当铺当掉自己的首饰,学着应付上门催债的商户——那些商户见我一个年轻妇道人家,说话带着几分轻慢,我却得忍着气,陪着笑,一笔笔核对着欠账。
日子久了,我的脸渐渐没了血色,咳嗽也缠上了身。有回算完账,我趴在桌上咳得厉害,春桃端来的汤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却一口没动。
“少奶奶,您得喝药啊。”春桃急得掉眼泪,“您要是倒了,这崔府就真撑不住了。”
我摆摆手,刚要说话,却见崔乾晃悠悠地走进来。他大概是从绿翘房里来的,领口还松着,衣襟上沾着根绿丝线。“锦娘。”他凑过来要搂她的腰,身上的酒气混着脂粉香,呛得我往旁边躲了躲。
“别碰我。”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崔乾的手僵在半空,眉峰挑了挑,倒没恼,只是嗤笑一声:“怎么?还在闹脾气?”他往桌上扫了眼,看见那本摊开的账册,脸沉了沉,“我当你在忙什么,原来是算这些鸡毛蒜皮的账。”
“这不是鸡毛蒜皮。”我扶着桌沿站起来,头晕得厉害,“府里快没钱了,下人的月钱,库房的米粮,都得花钱。”
“没钱就去当你的首饰。”崔乾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嫁过来时带的那些金镯子银钗子,够当不少呢。”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这就是那个曾在月光下捏着我的手说“有我呢”的崔乾?我咬着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什么都没用了。
崔乾见我不说话,也没了耐心,转身往外走:“你不愿就算了,我找绿翘去。”
门“砰”地关上,我顺着桌沿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春桃蹲过来扶我,指尖触到我的手,凉得像冰:“少奶奶,您别这样……”
我只是摇头,眼泪掉在账册上,晕开了墨迹,把“欠米商三十两银”的字样泡得模糊。
往后的日子更难熬了。崔乾索性把绿翘的卧室当成了常居地,有时甚至大白天就在里面缠绵。我路过绿翘的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绿翘的笑:“少爷,您看这镯子好看吗?”接着是崔乾的声音:“好看,赶明儿再给你买个金的。”
我攥着手里刚从当铺赎回来的金步摇——那是她母亲留的念想,为了凑钱给老仆看病,我咬着牙当了,又连夜做绣活换了钱赎回来。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喘不上气。
有回我去书房找崔乾,想劝他别再去赌场,刚推开门,就看见绿翘趴在书桌前,崔乾站在她身后,正低头吻她的颈窝。桌上的笔墨被扫落在地,宣纸飘了一地,上面还沾着绿翘的发丝。
我就那么站在门口,没说话。绿翘瞥见我,非但不躲,反而往崔乾怀里靠得更紧,眼尾勾着挑衅的笑。崔乾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语气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看着崔乾眼里的冷漠,看着绿翘得意的笑,眼底慢慢烧起猩红——不是气,是疼,像有把钝刀在心里慢慢割。春桃在我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我才回过神,转身往外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少奶奶,您的眼……”春桃怯怯地说。
我抬手摸了摸,指尖沾着湿意,却不是泪。她笑了笑,声音哑得厉害:“没事。”
可身体却骗不了人。我开始咳血,夜里咳得睡不着,只能坐起来靠在床头。春桃偷偷去请了大夫,大夫诊完脉,摇着头叹气:“少奶奶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得静养,可不能再劳心了。”
我哪里能静养。崔乾又输了钱,赌场的人堵在门口要债,说再不还钱就卸了崔乾的胳膊。我咬着牙,把自己最后一个镯子当了——她舍不得拿出来带,总觉得它不该被当掉,可现在没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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