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正烈,蝉在院墙边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把空气都烘得黏糊糊的。我从榻上醒时,帐帘外飘着缕茉莉香——是丫鬟刚换的香包,装着晒干的茉莉花瓣,凉丝丝的气钻进来,倒驱散了几分困意。
我披了件月白的褙子下床,踩着软底鞋往花园走。崔府的花园比玛莎姨妈家的院子大得多,曲径通幽,假山石后藏着丛丛修竹,竹影落在青石板上,晃得人眼晕。走到假山后时,鼻尖突然钻进股异样的气息,不是花香,是男女身上的脂粉混着皂角香,缠在一起,腻得慌。
紧接着就听见声音了。
是从假山后的山洞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压着嗓子,却还是漏了些碎音——先是女人的哼唧,像被捂住了嘴,带着点压抑的颤;接着是男人的喘,粗重,混着句含糊的“急什么”,尾音勾着笑,听得我耳尖发烫。
这山洞原是用来避暑的,内里摆着石桌石凳,平日里少有人来。我脚步骤然顿住,心里“咯噔”一下——这崔府看着体面,竟藏着这种龌龊事?我不敢多听,捏着褙子的衣角往后退,退得急了,鞋尖踢到块碎石,“咚”地响了声。
山洞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脚下,转身就往回跑。竹枝扫过我的鬓角,带落了鬓边的珠花,我也没敢捡,一口气跑到花园门口,才扶着廊柱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刚才那男人的声音……竟有几分像崔乾?
不对,定是听错了。我拍了拍心口,崔乾早上还在书房温书,怎会跑到山洞里?许是府里的下人吧。可就算是下人,在主子的花园里做这种事,也太不像话了——看来这崔府,比她想的要乱。
“少奶奶。”
身后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公公身边的老仆李伯。他弓着腰站在廊下,手里攥着串钥匙,“老爷让您去趟正房,说是……夫人想见您。”
我定了定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知道了,我这就去。”
正房里静悄悄的,连丫鬟走路都踮着脚。刚走到外间,就闻见股浓重的药味,混着点苦杏仁的香,压得人喘不过气。公公坐在桌边,眉头拧成个疙瘩,见我来,指了指里间的门:“进去吧,你娘醒了,念叨着要见你。”
我轻轻推开门,里间的帐子是半掩的,绣着松鹤延年的帐布后,躺着个妇人。她穿着件藕荷色的旧夹袄,头发松松地挽着,脸色白得像张纸,连嘴唇都没点血色,呼吸浅得像风中的烛火。
“锦娘来了?”妇人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声音轻得像飘丝,“过来,让娘看看。”
我走到床边坐下,妇人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攥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前些日子你染了风寒,如今瞧着气色倒好了些。”妇人笑了笑,眼尾的皱纹堆起来,却没什么力气,“都是崔乾那孩子不懂事,没好好照顾你。”
“夫君待我很好。”我轻声说,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泛酸——这便是崔乾的母亲,锦娘的婆婆。
妇人却轻轻摇了头,咳嗽了两声,丫鬟赶紧递过痰盂,她咳了半天,才喘匀气:“别替他说好话,我还不知道他?打小就野,花钱大手大脚,读书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攥着我的手紧了紧,眼神突然亮了些,带着点郑重,“我这病……大夫说熬不过这个月了。往后啊,你得替我看着他。”
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娘放心,儿媳会的。”
“不光是他。”妇人顿了顿,目光扫过帐顶,声音压得更低了,“府里有个丫鬟,叫绿翘,你也得看着些。”
绿翘?王尧想起早上在花园撞见的绿衣丫鬟,心里一动。
“她是从小伺候崔乾长大的,”妇人的声音带着点涩,“跟着他摸爬滚打这些年,情谊自然不同。可她毕竟是个丫鬟,崔乾若真对她有什么心思……你得拦着,不能让他毁了前程。”
我没敢接话,只轻轻“嗯”了声。
“还有府里的事,”妇人喘了口气,眼尾滑下滴泪,“你也瞧见了,一天不如一天。库房里的银子快空了,崔乾还总往外跑,说是买书,谁知道去了哪儿?你得盯着他花钱,逼着他读书,哪怕考个小功名,也能撑住这个家……”
话没说完,她的手突然一松,头歪向枕边,没了声息。丫鬟赶紧上前探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红着眼眶对我摇了摇头:“夫人……要睡会儿了。”
我僵在床边,手里还留着妇人指尖的凉意。刚才那番话像块石头压在心上,绿翘,花钱,读书……原来这体面的崔府,早就是空架子了。
回到自己院时,日头已偏西。刚走到窗下,就听见屋里传来笑声,是崔乾的,混着个女子的软语,脆生生的。我脚步顿了顿,轻轻推开门。
屋里果然有个丫鬟,穿件豆绿的布裙,梳着双丫髻,正站在书桌旁给崔乾研磨。她握着墨锭的手纤长,磨得匀匀的,墨汁在砚台里晕开,黑得发亮。崔乾坐在椅上,手里拿着支笔,低头看她研墨,嘴角弯着笑,眼里的温柔是我没见过的——刚才在书房温书时,他都没这样笑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