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我收到一个来自望归顶山下村落的快递,牛皮纸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落款是“老郑”。拆开后,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黑白影像里,穿蓝布衫的姑娘牵着个戴毡帽的男人,站在护林站门口,姑娘手里拎着个盐袋,男人肩上扛着斧锯,两人笑得眉眼弯弯。照片背后写着:“晚娘和她阿爹,民国三十五年拍的,在村里老王家翻出来的。”
我握着照片,指尖摩挲着影像里晚娘的脸,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举着油灯的模样。当天下午,我收拾好摄影器材,再次驱车上了望归顶——这次不是为了拍照,是想把这张照片,送到该送的地方。
山路比冬天好走些,融化的雪水顺着石阶往下淌,汇成细小的溪流,路边的野花开得零星,粉的、白的,藏在枯草里,像撒了把碎糖。快到山顶时,远远就看见护林站的木门开着,门口蹲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束野花,正往门板上贴什么。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走近了才发现,她贴的是张画,蜡笔画的护林站,门口站着个举油灯的女人,旁边写着“晚娘姐姐”。
小姑娘回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叫念念,住在山下。郑爷爷说,山顶有个姐姐,以前总在这儿等她阿爹,我来给她送花。”
我心里一暖,老郑竟把晚娘的故事,讲给了村里的孩子。念念拉着我的手,往护林站里走:“郑爷爷还说,姐姐喜欢油灯,我让我爸给我做了个小的,你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陶制油灯,灯芯是棉线做的,外面涂了层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
护林站里变了样——墙角的干柴堆得整整齐齐,缺腿的桌子被修好了,上面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插着几支风干的野花;墙上的破洞被补了,贴着几张孩子们画的画,有画月亮的,有画槐树的,最中间那张,正是念念刚才贴的“晚娘姐姐”。
“这些都是村里的人弄的,”念念踮着脚,指着桌上的玻璃罐,“郑爷爷说,不能让姐姐觉得孤单。上个月有游客来,听说了姐姐的故事,还捐了钱,说要把护林站修得更好些。”
我走到桌前,把那张老照片拿出来,轻轻放在油灯旁边。照片里的晚娘笑得灿烂,和画里举着油灯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竟像是同一个人。就在这时,窗外的风突然吹进来,掀动了照片的边角,桌上的野花干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人在点头。
“你听,风在说话呢!”念念拉着我的袖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郑爷爷说,姐姐没走,她就在这附近,看着我们呢。”
我蹲下身,摸了摸念念的头:“是啊,她在看着我们,看到你送的花和油灯,她肯定很开心。”
那天下午,我和念念在山顶待了很久。我们在老槐树下种了棵小树苗,念念说要让小树苗陪着晚娘;我们还在护林站门口挂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晚娘的家”,木牌旁边系着串风铃,风一吹,“叮铃叮铃”响,像晚娘在笑。
夕阳西下时,老郑扛着铁锹上山了,身后跟着几个村民,手里拿着木板和钉子。“小林,你来得正好,”老郑抹了把汗,指着护林站的屋顶,“我们打算把屋顶修一修,再给窗户装块新玻璃,这样下雨的时候,里面就不会漏雨了。”
村民们说说笑笑地忙活起来,有的修屋顶,有的刷门板,念念在一旁帮忙递钉子,偶尔跑到槐树下,对着小树苗说几句话。我举着相机,拍下这热闹的一幕——夕阳染红了山顶的云,护林站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是村民带来的便携炉煮着热茶),风铃的声音混着笑声,在山间回荡,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阴森。
天黑前,屋顶修好了,新玻璃透着暖黄的灯光,把护林站照得亮堂堂的。村民们煮了热茶,围着桌子坐下,老郑给大家讲晚娘的故事,这次没有了恐怖的“勾魂鬼”,只讲她在山顶等阿爹的执着,讲她保护上山人的善良。念念靠在我身边,听得眼睛发红,小声说:“晚娘姐姐真好,我以后要常来看她。”
下山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望归顶,护林站的灯光像颗温暖的星星,挂在山顶,风铃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轻柔又安心。我知道,晚娘再也不用一个人守着冷清清的护林站,再也不用怕“勾魂鬼”来害人——现在的望归顶,有村民的牵挂,有孩子的笑声,有温暖的灯光,还有那张迟到了七十多年的合影,陪着她。
后来,我收到念念寄来的信,信里夹着张照片:护林站的门口摆满了野花,老槐树下的小树苗长了新叶,几个孩子围着油灯,正在听老郑讲故事。照片背后,念念用铅笔写着:“晚娘姐姐的家,现在好热闹呀!”
我把照片和当初那张老照片放在一起,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每次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望归顶的风,想起护林站的灯光,想起晚娘最后那缕释然的笑容。原来,所谓的“守夜”,从来不是孤独的等待,而是当有人记得、有人牵挂时,那份等待就会变成温暖的守护,永远留在山顶,留在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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